七月十六,马皇后四十寿辰,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之中。
主宴设在坤宁宫,这里早已是张灯结彩,布置得雍容华贵。
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们,按照品级,分坐于大殿两侧。后宫的妃嫔们,则陪伴在马皇后身边。甚至还有几个前来朝贡的异国使臣,也有幸得以参加这场盛宴。
人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整个大殿里,充满了丝竹之声和觥筹交错的轻响,一派皇家盛世的气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于到了最引人注目的献礼环节。
“臣,吏部尚书詹徽,恭祝皇后娘娘千秋长乐,福寿安康!特献上‘百鸟朝凤’玉如意一柄!”
“臣妾,李淑妃,恭祝皇后娘娘青春永驻,日月同辉!献上东海明珠一盒!”
“……”
各路王公大臣、后宫妃嫔们,争先恐后地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名贵的珠宝、罕见的字画、寓意吉祥的盆景,一件件宝物被呈上,引来马皇后和众人的阵阵赞叹。
气氛,在献礼的过程中,被一步步推向高潮。
这时,一个管事的太监,高声唱喏道:“应天府‘金玉堂’,献‘宝光铜镜’一面,恭贺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话音刚落,四个健壮的太监,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件,缓缓走入殿中。
众人定睛一看,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那是一面高达半丈的巨大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光亮无比,虽然映出的人影依旧是黄蒙蒙的,但已经是当世铜镜工艺的巅峰之作。镜子的背面和支架,更是用黄杨木雕刻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极尽奢华之能事。
“好!好一面宝镜!”
“金玉堂不愧是京城第一的商号,这手笔,真是无人能及!”
赞叹之声,此起彼伏。就连主位上的马皇后,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连连点头。所有人都觉得,今晚的头彩,非这面“宝光铜镜”莫属了。
就在这时,一名来自帖木儿帝国的使臣,也躬身出列。
“尊敬的皇后陛下,我国君主听闻您的寿辰,特命我献上来自撒马尔罕的‘大马士革宝镜’,祝您如天山雪莲,永不凋零。”
他呈上的镜子虽然不大,但镜框上镶满了各色宝石,工艺奇特,充满了异域风情,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再次引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献礼的气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最后,管事太监的目光,落到了太子朱标的身上。
“太子殿下,献礼——!”
瞬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帝国储君的身上。大家都想看看,太子殿下会献上何等惊天动地的宝物。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没有珠光宝气,也没有巨大的托盘。
只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用厚重锦缎完全包裹住的、一人多高的长条形物体,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那东西看起来很神秘,甚至有些简陋,与周围奢华的氛围格格不入。
“那是什么东西?”
“看着不像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啊……”
底下响起了窃窃私语。就连朱元璋,也露出了几分好奇和不解的神色。
朱标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着对马皇后躬身行礼。
“母后,儿臣这份寿礼,有些特别。”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在打开它之前,儿臣想先请母后,移步到殿前。”
此言一出,众人更好奇了。
所有人的胃口,在这一刻,都被吊到了最高点。
马皇后虽然心有不解,但还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温和的笑容,从主位上走了下来,站到了那个神秘的“长条”面前。
皇帝、妃嫔、王公大臣们,也都纷纷起身,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太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些官员看着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礼物,开始小声议论。
“这是何物?看着也太简陋了些。”
“是啊,比起金玉堂的宝光铜镜,这气势上,可就输太多了。”
金玉堂的掌柜,此刻正站在人群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他瞥了一眼那根“木头”,又看了看自己那面气派非凡的铜镜,心中更是笃定,今晚的风头,非自己莫属。
朱标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走到那个一人多高的礼物前,亲自抓住锦缎的一角,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猛地向下一拉!
锦缎如流水般顺滑地落下。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眼前猛地一亮!
仿佛一道清冷的月光,被强行囚禁在了那个华美的花梨木框之内。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针落可闻的死寂。
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轻柔的丝竹声,不知何时也停了。
所有人的嘴巴,都不自觉地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画。
马皇后,是第一个看清镜中景象的人。
她呆住了。
她看见,在“对面”,一个和她穿着一模一样凤袍、戴着一模一样凤冠的女人,正用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震惊与茫然的表情,看着她。
她头上的凤冠,不再是模糊一团的金光,而是由一根根精巧的金丝,一颗颗圆润的珍珠,一块块通透的宝石,所组成的、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她身上的凤袍,不再是一片模糊的红色,而是由无数根丝线,绣出的栩栩如生的凤凰。那凤凰的羽毛,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她甚至能看清自己眼角那两道淡淡的、代表着岁月和操劳的皱纹。
这位母仪天下、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皇后,在这一刻,竟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抚摸自己的脸颊,动作做到一半,才猛然惊醒。
紧接着,站在她身后的朱元璋、妃嫔、王公大臣们,也都看清了。
“天呐!”一个年轻的妃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随即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整个大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是何物?为何能将人照得如此清晰?”
“你看!连我袍子上的褶皱,都看得一清二楚!”
“妖术!此乃妖术吧!”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块全身镜给彻底震撼了。他们看到了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清晰的世画面。他们看到了自己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镜子”!
这是“神物”!
有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面巨大的“宝光铜镜”。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在银镜那清晰如水的镜面前,那面刚刚还算得上“国之瑰宝”的铜镜,镜面昏黄,影像模糊,简直就像一件粗鄙不堪的乡下瓦器!
金玉堂掌柜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灰。他张着嘴,看着那面银镜,又看了看自己的铜镜,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那面铜镜一起,被摔得粉碎。
帖木儿使臣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家乡话,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迷茫。
朱元璋是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
他没有去赞叹镜子本身,而是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朱标的肩膀,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转过身,面对着已经陷入疯狂的百官,用他那独有的、洪亮的声音,朗声大笑:
“好!好啊!不愧是朕的儿子,不愧是我大明的太子!”
“有此等神物,足以傲视四夷!”
他重重地拍了拍朱标的肩膀,声如洪钟地宣布:
“赏!太子献宝有功,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