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那句简短而有力的“修”,如同一声开山的发令枪,让整个大明朝堂最高效、最庞大的营造机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轰然启动。
这个被皇帝亲自命名为“大明国道一号”的工程,其受重视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任何一个项目。工部、户部、匠作监,所有相关的部门,都被勒令放下手中的一切非紧急事务,全力为这条道路的修建服务。
张伟,被朱元璋亲封为此项工程的“总督造”,全权负责技术与施工。而石开山,这位曾经的营造界泰斗,则心甘情愿地,担当了他的副手,负责管理人力与物料的调配。
一老一少,一新一旧,两个时代最顶尖的营造大师,第一次,站在了同一面旗帜之下。
工地上,热火朝天。
数以万计的民夫被征调而来,但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服徭役时的麻木与愁苦,反而充满了新奇与干劲。因为格物坊开出的工钱,是官府的三倍,而且,每日三餐,顿顿都有干的,隔三差五,还能见到肉腥。
在张伟的指挥下,一场颠覆性的“道路革命”,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步,勘探与规划。
赵启带着他数据部的学徒们,第一次,将那些刚刚才学会的“格物几何之术”,应用到了实践之中。他们扛着张伟发明的、由望远镜原理改良而成的“测距经纬仪”,沿着皇帝在地图上画下的那条黑线,进行着精确到“寸”的实地勘探。
他们不再像过去的工匠一样,满足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们用精准的计算,规划出了一条坡度最缓、距离最短、土方量最小的完美路线。这份精确到可以让两个施工队从两端同时开工,最终在中间完美会师的图纸,让随行的工部官员们,再次叹为观止。
第二步,路基建造。
石开山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科学施工”。张伟告诉他,一条路,好不好,关键不在于路面,而在于路基。他让工匠们,用从周边采石场运来的碎石和沙子,混合着黄土,铺设了厚达一尺的坚实基层,并用一种由格物坊新发明的、重达千斤的“水力夯实机”(原始的压路机),反复碾压。
这个过程,在传统工匠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浪费。但石开山,在亲眼见证了水泥墙的奇迹之后,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
第三步,浇筑。
这,是整个工程最高效,也最壮观的一幕。
鲁平的机械部,早已在工地旁,建起了一排由水车驱动的、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石子、沙子、水泥,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其中,化作一股股灰色的、均匀的洪流。
紧接着,这些新鲜的混凝土,被装入新式的双轮手推车,由无数的民夫,沿着早已铺设好的木板便道,飞快地,送往道路的前线。
工匠们,在早已搭建好的、标准化的木制模具(模板)之间,将这灰色的洪流,倾泻而下。
一条平坦、坚实、充满了现代气息的水泥大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疯狂地,向前延伸!
两个月后。
当最后一方混凝土被浇筑完毕,一条长达五十里、宽足以让四辆马车并行的、平坦得如同一面镜子的灰色巨龙,静静地,匍匐在了应天府的东郊。
它的一头,连接着富庶的产粮区。
另一头,则直抵那座,曾被它所依赖的技术拯救过的,皇家第一仓。
消息传回宫中,整个朝堂,再次为之震动。
五十里官道,两个月完工!这个速度,已经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极限。
朱元璋龙颜大悦,当即下令,要在这条“国道一号”正式通车之日,举办一场最盛大的庆典。他要让全天下的百姓和官员,都亲眼看一看,他大明的“帝国基石”,究竟有多么坚实!
庆典当日,天高云淡。
“国道一号”的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数十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争相一睹这条“神路”的风采。
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登上了栖霞山顶的一处高台。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条灰色巨龙的全貌。
“吉时已到——!”
随着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庆典,正式开始。
没有繁琐的祭祀,也没有冗长的演说。朱元璋要的,是一场最直接、最震撼的,事实的展示。
在道路的起点,两辆一模一样的、满载着金黄色谷物的四轮马车,早已准备就绪。
唯一的区别是,一辆,停在那条崭新的水泥官道上。
而另一辆,则停在与它平行、早已被洒过水、泥泞不堪的旧土路之上。
“开始!”
随着蓝玉将军一声令下,两名车夫,同时挥动了手中的马鞭!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旧土路上的那辆马车,四匹健壮的挽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车轮,却在泥泞的土地里,深深地陷了下去,只是艰难地,向前挪动了不到半步,便再也动弹不得。车夫急得满头大汗,不断地抽打着马匹,马匹嘶鸣着,刨着蹄子,却只是让车轮陷得更深。
而另一边,水泥官道上的那辆马车,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拉车的,甚至只有两匹马。
可当车夫的马鞭轻轻扬起,那辆满载着数千斤粮食的重车,竟如同在冰面上滑行一般,悄无声息地,便平稳地启动了。车轮,在那坚硬平坦的路面上,发出了轻快的“哒哒”声,几乎听不到任何的阻力。
两匹马,甚至不需要怎么用力,只是迈着轻快的步子,便拉着重车,一路绝尘而去!
速度,越来越快!
一炷香之后,当旧土路上的那辆马车,还在原地,与一滩烂泥较劲时,新路上的马车,早已化作了远方的一个小黑点,轻松地,抵达了终点——皇家第一仓!
这强烈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对比,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高台之下,那数十万百姓,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发自肺腑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神路!这才是真正的神路啊!”
“天呐!以后走在这路上,下雨天也不怕摔跤了!”
人群中,那些消息灵通的商贾们,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看到的,不是路,而是白花花的银子!是商机!是帝国即将到来的,商业的腾飞!
高台之上,朱元璋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听着耳边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从今天起,将因为这条路,而变得不再一样。
他转过身,看着身旁,那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万世之基”这样的话。
他只是,用他那只打下了整个江山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张伟的肩膀。然后,他再次,从侍从手中,拿过了那支代表着“规划”的炭笔。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早已被搬到高台上的舆地图前,目光,越过了应天府,越过了江南,一路向北,最终,落在了那座,代表着帝国边防最前线的,雄城之上。
他将炭笔,递还给了张伟。
“张伟,”皇帝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更大的野心,“朕要你,把这条路,给朕,一直修到北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