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提出的那两个问题,如同无法被撼动的铁闸,死死地拦在了张伟那宏伟的蓝图之前。
钱,从哪来?
料,从哪来?
这两个最现实的问题,让殿内所有刚刚心潮澎湃的官员们,都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张伟,眼神复杂。他们承认这个年轻人的神奇,但他们更相信,在“钱”和“物”这两座大山面前,任何神仙,也得低头。毕竟总所周知,洪武时期大明穷的一批。
朱元璋的目光,也落在了张伟的身上。他的眼神深邃,不带喜怒,却带着一种只有帝王才有的审视。他在等,等张伟的答案。
张伟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慌乱。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陛下,户部与工部两位大人的顾虑,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张伟先是肯定了对方的观点,没有进行任何反驳。
随即,他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更为详尽的奏疏。
“但,路,不能不修。钱和料的问题,臣,也早已思虑周全。”
他将奏疏呈上,朗声说道:“臣以为,解此困局,只需八个字——以路养路,就地生产!”
“以路养路?”朱元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正是!”张伟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陛下,若想将数以亿万斤计的水泥,从应天府运往大同,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我们,为何要运?”
他走到那巨大的舆地图前,拿起炭笔,在那条代表着“国道”的黑线之上,沿途的几个关键州府——如镇江、扬州、济南、真定等地,重重地点了几个圈。
“陛下请看。臣以为,我们不必一次修通两千里。我们可以,一节一节地修!”
“我们可以在这沿途的关键州府,先行建立小型的‘格物分坊’。我们将格物坊最成熟的技术——水泥、蜂窝煤、乃至新式农具,都授权给这些分坊。让它们,在当地,就地取材,就地生产!”
“如此一来,水泥的问题,便解决了。每一段路,都由最近的分坊,来供给材料。”
“那钱呢?”户部尚书忍不住追问道,“建立分坊,同样需要巨大的投入!”
“钱,也来自于分坊!”张伟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尚书大人只知建坊要花钱,却不知,这些分坊,本身就是一座座金山!”
“我们可以在当地,出售蜂窝煤,为百姓解决过冬之难。我们可以出售新式农具,提升当地的粮食产量。我们甚至可以出售一部分水泥,让富商们去修缮自家的宅院!”
“这些分坊,不仅能为修路提供材料,更能通过销售这些商品,赚取巨额的利润!我们用这些利润,来支付修路的工钱,来采买更多的物料。这,便是‘以路养路’!”
“如此一来,朝廷需要投入的,只是第一座分坊的启动资金。而后,这条路,便会像一棵会自己生长的藤蔓,扎根于大地,汲取养分,一节一节地,顽强地,向着北方,不断延伸!”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满朝文武,包括那两位刚刚还在激烈反对的尚书,闻言也陷入了沉思。
他们第一次听到,这种离经叛道,却又……似乎无比合理的构想!
用生意赚来的钱,去修一条官家的路?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朱元璋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那颗早已被国库的赤字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心,在这一刻,被张伟这个大胆的、充满了创造力的方案,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被圈出的城市,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个地名,而是一座座,即将拔地而起的,会自己“生钱”的聚宝盆!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工部尚书宋濂,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更深层次的疑虑。
“陛下,”他躬身奏道,“张总司长此计,虽十分有道理。但北方的风土人情,与我江南,截然不同。北方的土石、煤料,其‘性’,也与南方迥异。格物坊之法,在应天府能成,到了北方,是否还能有此奇效,尚未可知啊。此事,毕竟没有先例,若贸然推行,万一中途受阻,届时,损失之大,恐难以估量。”
这番话,说得极为在理。
大殿之内,刚刚才被点燃的气氛,又一次,冷却了下来。
是啊,南北差异,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问题。
朱元璋的眉头,也再次锁紧。他看向张伟。
张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信任的考验。
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宋大人所虑极是。格物之学,最重实证。纸上谈兵,终是虚妄。”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御座之上的朱元璋。
“臣,斗胆,恳请陛下,移驾!”
“臣恳请陛下,能亲自,走一走这条路。看一看,北方的土地,究竟是何模样;听一听,北方的百姓,究竟需要什么。”
“臣愿为陛下前驱,将格物之学,在沿途,一一为您展示。届时,此计是否可行,陛下,一看便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他竟敢,邀请皇帝,亲身,去做一次长达数百里的“实地勘察”?!
“胡闹!”
“圣驾岂可轻动?!”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龙椅上的朱元璋,在听完这番话后,非但没有动怒,眼中,反而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光芒!
他,心动了。
他这位皇帝,一生都信奉一件事——眼见为实。
与其在朝堂之上,听这些臣子们,争论不休。不如,自己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
“好!”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如钟,“好一个‘一看便知’!”
他环视全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惊天决定。
“传朕旨意!”
“十日之后,朕,将亲率勘察队伍,微服北巡!”
“从应天府,到真定府。朕,要亲眼看一看,张伟你的‘格物之学’,究竟,能不能为朕,在这北方的土地上,也开出一片,锦绣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