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那句“向地下要水”,在真定府这片干旱的土地上,听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张总司长,”随行的工部尚书宋濂,第一个提出了质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善意的担忧,“非是老夫不信。只是,这寻龙点穴、探寻水源之术,向来是风水先生的勾当,虚无缥缈,当不得真啊。我等营造大事,岂能寄希望于此等江湖术士之言?”
他身后的几名工部官员,也纷纷点头附和。在他们看来,打井,是一件全凭运气的事情。有时候,在一个地方挖下数十丈,依旧滴水不见;有时候,换个地方,不过数丈,便能泉水汹涌。这其中,全是“龙王爷”的心意,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宋大人,”张伟笑了笑,“您说的,是‘风水’。而我所言的,是‘地质’。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他没有过多地解释这其中复杂的科学道理,他知道,对这些人来说,最有效的,永远是事实。
第二天一早,张伟便带着鲁平、石开山,以及一众最核心的测绘队员,骑着马,来到了真定府城外,那片用来建立分坊的广袤平原之上。
这里地势平坦,一望无垠,除了几丛稀疏的骆驼草,便只剩下干裂的黄土地。别说河流了,就连一个像样的水洼都看不到。
“先生,”石开山看着这片干得快要冒烟的土地,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里……当真能有水?”
“有没有,挖开看看就知道了。”张伟的回答,简单而又自信。
他翻身下马,没有拿出罗盘,也没有念叨什么咒语。他只是,像一个最有经验的老农,在这片土地上,缓缓地踱步,观察着。
他的眼睛,仔细地分辨着地面上,那些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地势起伏。他的手,不时地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手指,细细地捻动着,感受着土壤的湿度与构成。
偶尔也会趴下身子,去观察那些骆驼草的根茎走向和生长状态。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跟在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看得是一头雾水。就连对他最信服的鲁平和石开山,也完全不明白,总办大人,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终于,在临近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张伟在一处,看起来与周围没有任何区别的空地前,停下了脚步。
他用脚后跟,在干裂的土地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就是这里了。”他抬起头,对着身后被晒得口干舌燥的众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道,“往下挖。不出十丈,必有大水。”
……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哦?”正在驿馆内,听取真定府军务汇报的朱元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脸上露出了浓厚的兴趣,“他说,那片旱地之下,有水?”
“是的,陛下。”前来回报的铁铉,躬身答道,“张总司长,只凭观土看草,便断言地下有暗河。如今,已带人,开始挖掘了。”
“有意思。”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走,标儿,咱们也去看看。朕倒要瞧瞧,他这张伟,除了会造神器,是不是,还真有那土行孙的本事!”
当朱元璋一行人,来到工地时,这里,早已是热火朝天。
张伟没有采用传统的、费时费力的“挖大坑”的方式打井。他拿出了,他为此行,专门准备的秘密武器。
那是一套,由鲁平的机械部,用最好的洪武钢打造的新式深井钻探工具。
一个巨大的、由四根粗壮圆木搭建而成的“井”字形支架,被稳稳地立在了张伟画下的那个圈上。支架的正中央,用一根坚韧的绳索,悬吊着一根长达数丈、前端被打造成了锋利“V”字形的,沉重的钢钎。
这,便是“冲击钻头”。
“总办大人,这……这是何物?”随行而来的宋濂,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某种古代刑具一般的大家伙,满脸不解。
“宋大人,此物名为‘冲击钻’。”张伟解释道,“挖井,何须用人一点一点地去刨?我们,只需借用此物自身的重量,便能砸开这坚硬的大地。”
说罢,他对着早已准备就绪的工匠们,下达了命令。
“开始!”
四名壮硕的工匠,立刻转动一个连接着绳索的巨大“人力绞盘”。
那根沉重的钢钎,被缓缓地,吊离了地面,升到了支架的最高处。
“放!”
随着一声令下,控制着绞盘的工匠,猛地松开了卡榫!
“呼——”
沉重的钢钎,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自由落体之势,狠狠地砸向了下方那片干裂的土地!
“咚——!!!!!”
一声如同攻城锤砸中城门的沉闷巨响,猛然炸开!
整个大地,都为之剧烈一颤!
烟尘四起,碎石飞溅!
待烟尘散去,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坚硬如铁的地面之上,竟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碗口大小、深达半尺的,圆洞!
“天呐!”
“这……这比用铁镐刨一天,还快!”
所有围观的真定府官员和百姓,都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
他们看着那不断被吊起、又不断砸下的巨大钢钎,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圆洞,在一次又一次沉闷的巨响中,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大地的深处,疯狂延伸!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撼与狂热!
这哪里是在打井?这分明是,在给这片干涸的大地,做一场“开膛破肚”的大手术!
朱元璋的眼中,也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匠们,不断加长着钻杆的年轻人。
张伟,又一次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方式,向他展示了“格物之学”的恐怖力量!
时间,在“咚!咚!咚!”的巨响中,飞速流逝。
当钻杆,下探到第九丈深时。
“咚——”
这一次的撞击声,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那种坚硬的、沉闷的声响,而是带着一丝,空洞的,仿佛砸破了什么的“噗嗤”声。
紧接着,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一股夹杂着泥沙的、浑浊的水流,竟如同受惊的地龙一般,猛地一下,从那深不见底的钻井口,逆流而上,喷涌而出!
“出……出水了!”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出来!
整个工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热的,惊天动地的欢呼!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神人!张大人真是神人啊!在这片旱地上,竟真的,请出了水龙王!”
真定府的官员和百姓们,疯了一般,冲上前去,跪倒在那喷涌的泉水旁,用手,捧起那夹杂着泥沙的、冰凉的地下水,激动得,嚎啕大哭!
他们在这片干旱的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从未想过,水,可以来得如此轻易,如此丰沛!
朱元璋站在人群之后,看着眼前这幅,如同神迹降临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因为一口井,而对他,对张伟,感激涕零的子民。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身边,那个神色依旧平静的年轻人。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
“好一个,张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