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但对马岛的俘虏营,却比白日里更加煎熬。
沈炼的命令让蓝玉手下的骄兵悍将们大惑不解。不打不骂,好吃好喝供着?这不像是清查,倒像是安抚。但命令如山,他们只能将俘虏营围得水泄不通,听着里面恢复了平静。
营地内,数万名俘虏蜷缩在一起,劫后余生的惊恐和对未来的迷茫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沈炼派发的食物和清水,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反而加剧了这种诡异的氛围。
一个时辰后,沈炼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将所有参与过今晚骚乱的尸体,拖到营地中央,就地焚烧。”
士兵们将那几十具或被狼牙棒砸得面目全非,或被长刀斩断的尸体拖来,堆成一堆,浇上火油。火苗“轰”的一声蹿起老高,焦臭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俘虏们骚动起来,惊恐地看着那堆人形的焦炭。
就在这时,沈炼让一名懂倭语的翻译,对着营地高声喊话。话的内容很简单:
“总兵大人有令,刺杀者罪不可恕,其身当焚,其魂当散,永世不得供奉。然,总兵大人仁慈,不愿多造杀孽。凡今夜安分守己者,皆可活命。若有人能指认出混在俘虏中的同伙,不但可以免除苦役,还能得到一份足额的口粮,调去后方干轻省的活计。”
这番话一出,俘虏中顿时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有的人眼中露出挣扎,有的人则更加警惕地缩起了身子,观察着周围。
蓝玉在远处看得直摇头,对身边的亲兵说:“扯淡。这些倭寇骨头硬得很,又是同乡同伙,怎么可能为了几口吃的就出卖同伴?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
然而,沈炼似乎并不急于得到结果。喊话之后,他便命令除了警戒哨以外的所有士兵后撤五十步,在营外原地休息,仿佛真的相信自己的“攻心之计”能起作用。
营地内的气氛愈发诡异。篝火的光芒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心头。
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夜将就此平静度过时,营地东南角,一个偏僻的窝棚里,突然传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但潜伏在暗处的沈炼,眼睛猛地睁开。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对着身边的几个亲兵,做了个手势。
几分钟后,一个瘦小的倭寇俘虏,连滚带爬地从那个窝棚里跑了出来,神色慌张,直奔营地外的明军哨兵。他一边跑,一边用生硬的汉话大喊:“大人!救命!他要杀我!”
几乎就在他跑出来的瞬间,窝棚里窜出了三条黑影,如猎豹般扑向那个告密的俘虏。他们手中的武器,是磨尖的兽骨和石头。
“动手!”沈炼的声音冰冷而果断。
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数十名精兵,如同从地里长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合围而上。他们手中没有拿长枪大刀,而是清一色的短弩和佩刀。
“嗖嗖嗖!”
弩箭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那三名黑影身手矫健,在地上翻滚躲避,但还是有两人被射中了小腿,动作一滞。
剩下的那人见状,竟不退反进,怒吼着冲向沈炼的方向,显然是想擒贼先擒王。
沈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冲到他面前不足三尺,手中骨刺直取他面门时,他才动了。
他没有拔刀,只是微微一侧身,让过骨刺,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对方的手腕,而是直接扣住了对方的喉咙。
那名忍者只觉得脖子一紧,呼吸瞬间被切断,全身的力气都像潮水般退去。他惊恐地看着沈炼,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一片平静,仿佛捏住的不是一个人的喉咙,而是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
“咔嚓。”一声脆响。
沈炼松开手,那名忍者软软地倒了下去,喉骨已碎。另外两名受伤的,也被蜂拥而上的士兵死死按在地上,用麻核堵住了嘴。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个呼吸。快得让大部分俘虏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蓝玉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好小子……这哪是攻心,这是在钓鱼啊!先用怀柔让那些藏着的老鼠放松警惕,再用告密分化他们,逼得那些真正心虚的杀人灭口。一旦他们动手,就暴露了自己。他娘的,这弯弯绕绕,比老子砍一百个脑袋还管用!”
这时,夏原吉又提着他的灯笼和算盘,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看那具被沈炼捏碎喉咙的尸体,又看了看被活捉的两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告密者身上。
“沈百户,”夏原吉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此次行动,耗费弩箭三十七支,箭身可回收,箭头需重铸,成本约二钱银子。点燃尸体用火油三斤,一钱四分。但成功抓获活口两名,获得‘人证’一名。若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关键情报,避免一次类似今晚的刺杀,便可省下至少百两抚恤金。这笔买卖……划算!”
他走到那个告密的俘虏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你做得很好。从明天起,你去伙房烧火。每天三顿,管饱。”
那俘虏顿时感激涕零,连连磕头。
周围的俘虏们看到这一幕,眼神再次发生了变化。恐惧、挣扎、犹豫,以及一丝丝的贪婪和侥幸,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沈炼知道,他要的效果达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榜样,比任何威胁都管用。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名为“背叛”的瘟疫。
审讯就在现场进行。沈炼没用什么酷刑,他只是让那两名被俘的忍者看着那堆还在燃烧的同伴尸体。
“你们是宗像家的死士,还是大友家的棋子?”沈炼淡淡地问。
两人闭着眼,一言不发。
“不说也行。”沈炼挥了挥手,“扒光他们的衣服,在他们身上刻上‘卖主求荣’四个字,然后把他们吊在营地门口。每天只给一口水,让他们活着,让所有人都看着。”
其中一名忍者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血丝和屈辱。对于一个将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武士或忍者来说,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我说!”他终于崩溃了,声音沙哑,“我们……我们不是宗像家的人。我们是大友家派来‘协助’宗像家的。宗像定氏战死后,我们的任务就变成了……监视和必要时的灭口。”
沈炼目光一凝:“灭谁的口?”
“宗像家的核心人物,比如被你们抓走的宗像武次。还有……还有一批特殊的‘货物’,绝不能落在你们手里。”
“什么货物?”
那忍者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恐惧:“是一批……一批从朝鲜掠来的工匠,还有……还有一封大友宗麟写给足利将军的密信。本来是藏在宗像家的船队里,准备送往京都的。船队被毁后,东西被紧急转移到了岸上,藏在一处隐秘的山洞里。”
张伟在天守阁中,听着沈炼的汇报,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
“工匠……密信……有意思。”张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大友宗麟这是想把事情闹大,把整个幕府都拖下水。他还真是看得起我。”
“大人,是否即刻派兵搜山?”沈炼问。
“不。”张伟摇了摇头,“大友家既然派了你们来灭口,说明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取回这些东西。我们自己找,太慢了。让他们……来给我们带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恢复平静的俘虏营。
“沈炼,做得不错。我很满意。”张伟转过身,正式下令,“从你挑选的三百人中,再精选三十人。我将他们命名为‘玄甲卫’。从今日起,他们就是我的影子。而你,沈炼,就是我的影卫指挥使。”
“卑职,领命!”沈炼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初。
张伟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更远方的黑暗海面。大友家,足利幕府……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他不仅要赢,还要把对方的棋盘都给掀了。而那个藏着工匠和密信的山洞,就是他准备落下的,一颗关键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