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将那封化为灰烬的信纸余温从指尖捻去,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映在他脸上,却照不透他眼底的深潭。
南京城那道目光,跨越千里海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朱元璋的信,字字句句都是嘉奖,可连在一起,却是一副无形的枷锁。
“皇恩,还真是个技术活。”张伟自嘲地低语一句,转身回到桌案前。
烛火下,那封从大友义镇船上搜出的密信静静躺着,旁边是几卷关于矿山冶炼的图纸。这些东西,连同那个自以为是的私生子,便是他手上破局的棋子。
“来人,把那个岛津氏的‘使者’带上来。”
不多时,大友义镇被两名玄甲卫押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明绸衣衫,头发也重新束起,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的倨傲被一层难以掩饰的恐惧所取代。他努力挺直腰杆,试图维持大名之子的体面。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说了,我是岛津家的使者,大友家与我无关。”他还在嘴硬,只是声音有些发虚。
张伟没有看他,而是拿起那封密信,在指尖轻轻敲打着,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大友义镇的心上。
“大友义镇,大友宗麟的私生子。这个身份,在九州或许能让你作威作福,但在我这里 ”张伟抬起眼,目光平淡地落在他身上,“一文不值。”
大友义镇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不过,你父亲倒是给你留了件好东西。”张伟将密信展开,慢条斯理地念道,“ 明寇凶残,甚于元虏,其志非在对马,而在天下。恳请将军様以天下布武之志,下达总动员令,合全日本之力,共讨国贼 ”
他念得不快,汉话字正腔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大友义镇最后的侥幸。
“这封信,要是落到你父亲的政敌,比如萨摩的岛津贵久手里,会怎么样?”张伟好整以暇地问,仿佛在探讨一盘棋局,“岛津家会不会拿着它,去向足利将军告你父亲一状,说他大友宗麟意图裹挟幕府,挑起战端,好坐收渔利?”
大友义镇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又或者,我把这封信送给那些被你父亲压榨的小大名,比如秋月家,龙造寺家。他们看到你父亲想拉着他们一起去死,会不会觉得,先把你大友家弄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张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魔力。他站起身,走到大友义镇面前,将密信凑到他眼前。
“你看,你父亲的野心,现在就在我手上。我可以让它变成一把刺向你父亲心脏的刀,也可以让它变成你活命的筹码。你自己选。”
大友义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眼中满是绝望和恐惧。“你想让我做什么?”
“聪明人。”张伟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座位上,“我要你父亲的全部,他有多少兵,多少船,多少钱粮,矿山在哪,港口在哪,盟友是谁,敌人是谁。我要一张完整的,九州北部的势力分布图。”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想骗我。我的耐心有限,而且,我的人很快就会踏上九州的土地,到时候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亲自去验证。错一个字,你知道后果。”
大友义镇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就在这时,蓝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刚巡视完营地,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和海风的味道。“总兵大人,听说抓了个大鱼?啥时候砍了祭旗?俺的大刀都快生锈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的大友义镇,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吓得后者又是一哆嗦。
“砍了?”张伟瞥了他一眼,“蓝将军,这可不是倭寇杂兵,这是会下金蛋的鸡,砍了多可惜。”
“金蛋?”蓝玉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紧随其后的夏原吉正好听到,他扶了扶头上的乌纱帽,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总兵大人所言极是!此人乃大友宗麟之子,其赎金价值,不可估量。根据《大明律》关于敌国贵胄俘虏之条款,再考虑到其潜在的政治价值,初步估算,至少值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五万两,或者等值的矿山、港口所有权。”
蓝玉听得眼都直了:“乖乖,这小子比宗像家的宝库还值钱?”
夏原吉一本正经地说道:“蓝将军此言差矣。宝库是死的,他是活的。活的资产,其增值空间是无限的。比如,我们可以让他写信,命令大友家的某个港口献城投降,这笔收益,又该如何计算?”
“停。”张伟揉了揉太阳穴,被这两个活宝弄得有些头疼,“夏大人,别把他当货物算。蓝将军,也别总想着砍人。他现在是我们的棋子。”
他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沈炼:“沈炼。”
“属下在。”
“玄甲卫里,挑几个机灵的,把这位大友公子‘伺候’好。他想说什么,想写什么,都由着他。把他脑子里的东西,一点不剩地给我挖出来。”张伟的语气很平淡,“记住,我要的是心甘情愿吐出来的东西,不是屈打成招的口供。”
沈炼微微躬身:“明白。”这意味着要动用比酷刑更复杂的手段了。
“总兵大人,那这封信 ”夏原吉的目光落在那封密信上,眼神火热,这东西的价值,已经超出了他账本上数字的范畴。
“这封信,是个引子。”张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大友宗麟不是想祸水东引,让全日本来对付我们吗?那我就帮他一把,让这把火,先在他自己家里烧起来。”
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已经看到了九州岛上即将燃起的熊熊烈火。朱元璋的警告还在耳边,但他知道,单纯的杀戮确实不是王道,可让敌人自相残杀,却是最高效的霸道。
“蓝玉,傅将军那边船只修整得如何了?”
“回大人,都妥当了!炮管擦得锃亮,弹药补得足足的,兄弟们天天在船上练操,就等您一声令下,杀到他老家去!”蓝玉兴奋地回答。
“好。”张伟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九州地图前,目光在几个重要的港口和城池上逡巡。“传我命令,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我们出征。”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
“第一站,平户。”
蓝玉和夏原吉都愣住了。平户,并非大友家的核心领地,而是属于松浦家,一个以水军和海外贸易闻名的豪族。那里是倭寇海商最大的巢穴之一,也是连接日本与南洋的贸易中转站。
“大人,我们不直接打大友家的博多港吗?”蓝玉不解地问。
“打蛇打七寸,伐国先剪其羽翼。”张伟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所里回响,“大友宗麟为什么能组织起这么庞大的舰队?钱。他的钱从哪里来?很大一部分,就来自平户港的海上贸易。我们先断了他的财路,把他变成一条没钱没粮的疯狗。”
他回头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而且,我还要让全日本的大名都看清楚。顺我大明者,昌。逆我大明者,亡。这次,我们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我要让‘大明’这两个字,成为悬在所有日本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朱元璋要他得人,得地,得财。那好,他就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拿”来这一切。皇帝在京城需要顾及朝堂脸面,需要讲究“王道”。而他张伟,在这万里之外的东海,就是最锋利的刀,只管负责把血淋淋的战果,呈到皇帝的案头。
至于那些言官的口水,就让它淹没在东征大捷的赫赫战功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