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花山下的平原,成了整个北九州的焦点。
高桥绍运最终还是接下了张伟的“请柬”。他别无选择。在大友家内部士气低落,外部盟友蠢蠢欲动的情况下,拒绝这场看似公平的较量,无异于承认大友家的武士已经腐朽怯懦。那种打击,比战败更致命。
消息传开,周边的山头上,影影绰绰,全是前来观战的各路探马。他们是大友家的盟友,是敌人,也是墙头草。这场五百对五百的战斗,在他们眼中,将决定北九州未来百年的气运。
战场中央,两支军队遥遥对峙,泾渭分明。
西面,是高桥绍运麾下最精锐的五百旗本武士,由他的心腹大将,以勇猛闻名的吉弘统幸率领。他们身着五颜六色、装饰华丽的“大铠”,头戴夸张的“兜”,背后插着代表身份的“指物”,手持太刀、长枪,队列松散,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的桀骜。每个人,都渴望在今日的战场上斩将夺旗,扬名天下。
东面,是蓝玉“穿心营”的五百士卒。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身着统一制式的玄色铁甲,头戴简单的铁盔,手中是三米长的制式长枪,腰间配着朴实的腰刀。在他们的阵前,是两排手持神臂弓的弩手。他们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个人的旗帜,五百人仿佛一个整体,如同一块沉默而坚硬的钢铁。
蓝玉和张伟、夏原吉等人,就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观战。
蓝玉有些手痒,嘴里不停地嘟囔:“妈的,便宜吉弘那小子了,这风头让他出了。要是我带队,半个时辰就给他们捅个稀巴烂。”
夏原吉则拿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本次演示成本:神臂弓箭矢三百支,预计损耗三两七钱。士卒伙食加餐,费米三石,约二两五钱。伤亡抚恤预备金五十两,只要打赢了,这笔广告费花得值!”
张伟没有说话,只是用千里镜静静地观察着战场。他要看的,不仅是胜负,更是两种军事思想的碰撞。
“喔喔喔——!”
伴随着一阵震天的咆哮,西面的大友军动了。吉弘统幸一马当先,高举武士刀,带着他麾下的武士们,如同一股斑斓的洪流,发起了冲锋。他们没有严密的阵型,速度快的冲在前面,速度慢的跟在后面,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准备上演一场个人的武勇秀。
而明军的军阵,纹丝不动。
“举弓!”带队的明军校尉发出了简短的号令。
前两排的弩手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冰冷的箭头对准了冲锋而来的敌军。
倭军进入一百五十步范围,他们的弓箭手开始稀稀拉拉地放箭。那些轻飘飘的箭矢射在明军的盾牌和铁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却无法造成任何有效杀伤。
“八十步!”
校尉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放!”
“嗡——!”
一声沉闷而整齐的弦响,两百支弩箭如同一片死亡的乌云,瞬间腾空而起,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狠狠地扎进了倭军的冲锋队列中。
惨叫声骤然响起!
神臂弓的威力,远非倭国的竹木弓可比。那特制的破甲箭头,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武士们引以为傲的华丽铠甲,不管是竹制、皮制还是铁制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糊。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武士,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栽倒在地,身上插满了箭矢,鲜血染红了他们华丽的战袍。
后面的倭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然而,明军的攻击没有丝毫停顿。
“二排射,一排上弦!”
“放!”
又是一片死亡的乌云,又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倭军的队列变得更加混乱,一些人下意识地想躲避,一些人则红着眼继续前冲,完全不成章法。
“自由射击!三排,举枪!”
弩手们开始以自己的节奏,精准地“点名”,每一声弦响,都几乎伴随着一名倭军的倒下。而他们身后,三排长枪手将三米长的枪身平端,枪尖朝前,组成了一道令人绝望的钢铁丛林。
“杀——!”
幸存的百余名倭军武士终于冲到了阵前,他们挥舞着太刀,想要冲入阵中,用他们最擅长的剑术,将眼前的敌人砍成碎片。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面由枪尖组成的墙。
“噗嗤!”
一名冲在最前的武士,他的太刀甚至还没碰到明军的身体,就被三支长枪同时贯穿了胸膛。他脸上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不可置信地看着透体而出的枪尖,然后软软地滑了下去。
这样的场景,在阵前不断上演。
武士们的个人武艺,在严密的军阵面前,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就像拍向礁石的浪花,除了粉身碎骨,掀不起任何波澜。太刀的长度,决定了他们根本无法对长枪手构成威胁。偶尔有悍不畏死的冲破了第一层枪林,立刻就会被第二排、第三排的长枪捅穿。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冷酷的、工业化的屠杀。
高地之上,蓝玉看得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喃喃道:“他娘的原来步兵这么打,这么过瘾?”他一直以为,只有骑兵冲锋才是最痛快的。
夏原吉则在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敌军崩溃,我军伤亡三人轻伤,一人扭伤脚踝。战损比趋近于无穷大。结论:此战法,性价比极高,建议全军推广!”
战场上,吉弘统幸目眦欲裂。他麾下的精锐,在短短一刻钟内,就被屠戮殆尽。剩下的几十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在枪林前徘徊,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撤!撤退!”他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然而,已经晚了。
“骑兵,出击!”明军校尉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一支早已埋伏在侧翼的、由蓝玉亲手训练的五十人哨骑,如同离弦之箭,从一个小坡后猛然杀出,狠狠地撞向了倭军溃兵的侧翼。
马刀挥舞,寒光闪烁。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倭军彻底崩溃了,他们扔掉武器,哭喊着向后逃窜。而明军的阵型依然稳固,只是弩手们还在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最后的“清扫”。
战斗结束了。
平原上,留下了四百多具倭军的尸体,和满地的狼藉。明军这边,只有寥寥数人受伤。
立花山城的天守阁上,一片死寂。
大友宗麟和高桥绍运通过了望镜,看完了整场战斗。他们的脸色,从最初的自信,到中途的惊愕,再到最后的惨白和绝望。
高桥绍运这位“武神”,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他引以为傲的武士,他奉为圭臬的武士道精神,在敌人那台冷酷的战争机器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勇气的失败,而是时代的失败。个人武勇的时代,在严密的军阵和强大的武器面前,已经结束了。
不久后,浑身浴血、但未伤分毫的吉弘统幸被俘虏,押送到了张伟面前。他双眼无神,一脸死灰。
“要杀就杀!”他嘶吼道。
张伟没有理他,而是对身边的夏原吉说:“夏大人,算算账。”
夏原吉清了清嗓子,拿出账本,对着吉弘统幸念道:“本次军事演练,我方共计消耗神臂弓箭矢四百三十二支,单价八钱,共计三十四两五钱六分;士卒肉食、汤药补助,共计五两三钱;场地清理、尸体掩埋人工费用,预估二十两。合计六十两不到。吉弘将军,这笔费用,不知贵方是打算付现银,还是用粮食抵扣?”
“噗——!”
吉弘统幸听到这番话,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一口鲜血喷出,竟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心理素质太差。”夏原吉摇了摇头,在账本上记下:“需加精神损失费十两。”
张伟挥了挥手,让人把吉弘统幸抬下去医治。
“别让他死了。治好了,连同夏大人的账单,一起送回立花山城。”
“告诉高桥绍运,”张伟看着那座矗立在山巅的雄城,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我教给了他一个道理。现在,我希望他能用这个道理,说服大友宗麟,做出正确的选择。”
“传令,全军前压,在立花山下安营扎寨,炮兵阵地前移!”
“我要让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我们的大炮,清楚地听到我们的军号。”
张伟知道,立花山城的城墙虽然坚固,但城里所有人的心防,已经在这场铁与血的“道理”面前,彻底崩塌了。
真正的决战,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