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河国,田中城。
这座小小的城池,是今川家残余势力最后的据点。城主今川氏真,一个沉迷于蹴鞠和歌的末代大名,在收到“刀狩令”后,将其当成了一个笑话,并公开宣称要斩杀织田家派来的使者,以扞卫今川家最后的尊严。
他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郁。数十道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田中城的石墙。他们没有使用钩索,而是凭借特制的吸盘和惊人的技巧,在垂直的墙面上如履平地。他们是伊贺的精英,是刚刚与株式会社签订了“特许经营协议”的“认证安保承包商”。
没有呐喊,没有火光。只有几声被瞬间压抑的惨叫,和利刃切开喉咙的微弱声音。城墙上的守卫,在睡梦中就被结果了性命。
城门从内部被悄然打开。服部半藏亲自带领着一支两百人的火铳队,踏入了城中。他们没有急于进攻天守阁,而是在城内各处要道,安放下一个个黑色的陶罐——那是经略府提供的“霹雳弹”。
当天守阁内的今川氏真被侍从惊醒,慌乱地穿上他那华丽的铠甲时,剧烈的爆炸声,已经从四面八方响起。爆炸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制造恐慌。火焰和浓烟,瞬间吞噬了城中的木质建筑。
“敌袭!敌袭!”
城内乱成一团,武士们睡眼惺忪地冲出营房,却发现自己早已陷入火海。更让他们恐惧的是,黑暗中,不时有火铳喷出致命的火舌,精准地射杀着试图组织抵抗的将领。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高效、精准、冷酷,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今川氏真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冲出天守阁,企图突围。但迎接他的,是服部半藏和他身后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今川氏真大人。”服部半藏的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火焰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奉大明株式会社之命,前来对您的‘不良资产’,进行‘强制清算’。请您配合。”
今川氏真看着周围那些脸上毫无表情的黑衣人,看着他们手中那能轻易洞穿自己铠甲的火器,手中的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最后的尊严,在绝对的、工业化的暴力面前,被碾得粉碎。
战斗,或者说“清算”,在一个时辰内就结束了。
七日后,京都。
一场史无前例的“审判”,在经略府门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举行。被告,是前骏河国领主今川氏真及其主要家臣。审判席上坐着的,不是什么法官,而是大明株式会社的首席财务官,夏原吉。
数以千计的京都民众和来自各地的商人、武士,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好奇地看着这场新奇的“表演”。
夏原吉没有宣读什么罪状,他只是让手下的书记官,将一块巨大的木板立在台上。木板上,用清晰的条目,列出了一笔笔账目。
“被告,今川氏真。”夏原吉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广场,“因其拒绝履行《暂行条例》,非法持有危险资产,并对株式会社的商业信誉造成负面影响,导致我方启动‘强制清算’程序。以下,为本次‘清算’的成本报告。”
“一、‘认证安保承包商’伊贺众出勤费,包括人员薪酬、武器损耗、风险津贴,合计八千三百两白银。”
“二、‘清算’行动后,为维持骏河国市场稳定,防止物价波动而投入的‘稳定基金’,五千两白银。”
“三、因被告的武装抵抗,对田中城造成的建筑损毁,经评估,修复费用约为一万二千两白银。”
“四、被告的行为,导致株式会社在日本地区的‘商业风险评级’被下调,对未来的融资成本造成潜在损失,经精算,此项‘无形资产损失’,作价三万两白银。”
夏原吉每念一条,广场上就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他们从未想过,一场小小的叛乱,竟然能被算出如此惊人的“成本”。
“以上,合计五万五千三百两白银。”夏原吉放下账本,看着面如死灰的今川氏真,“经核查,今川氏全族所有资产,包括领地、城池、金银,合计价值四万一千两。资不抵债,现宣布,今川家,正式‘破产’。”
“根据《债务重组与破产清算法》,”夏原吉拿起一份判决书,“今川家所有资产,全部由株式会社接管,用以抵债。被告今川氏真,及其直系亲属,因其‘经营不善’,导致‘公司’破产,需承担‘无限连带责任’。判处,前往佐渡金山,进行‘劳动改造’,直至用其劳动价值,还清剩余的一万四千三百两白银的债务为止。”
“其余涉案武士,一律剥夺‘武士’身份,其佩刀及家产充公,本人贬为平民,就地安置,参与骏河国的‘战后重建’工作。”
判决念完,整个广场一片死寂。
这种惩罚,比当众砍头要恐怖一百倍。砍头,不过一死,甚至还能留下“壮烈”的名声。而现在,今川氏真这个曾经的大名,他的身份、荣耀、财富、乃至整个家族的存在,都被一张财务报表彻底抹去。他不再是战败的武士,而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破产者”,将用余生去挖矿,偿还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务。
这是一种从灵魂到肉体的,彻底的否定。
人群中,一名来自萨摩国岛津家的武士,身体抖得像筛糠。他原本是来京都探听虚实,此刻,他只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回萨摩,告诉他的主公,那个明国人,根本不是人,他是个会用算盘杀人的魔鬼。
安土城,木下藤吉郎快步走进天守阁,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主公!成了!京都的审判结果传遍了天下!现在,那些还在犹豫的家伙,都争先恐后地把刀送到仓库来,生怕晚了一步,自己的家名就被写进夏原吉大人的‘破产名单’里!”
织田信长站在窗前,俯瞰着自己的城池,没有回头。
“猴子,你很高兴?”
“当然!”藤吉郎激动地说,“此计一成,天下再无人敢违逆经略大人,也再无人敢违逆主公您!主公的天下布武,指日可待!”
“是吗?”信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只看到,我这把刀,磨得越锋利,套在我身上的刀鞘,就勒得越紧。藤吉郎,你现在是株式会社的‘高级项目经理’,我这个‘第六天魔王’,在你眼里,又值多少‘资产’?”
藤吉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冷汗从额角滑落,他猛地跪伏在地:“主公明鉴!藤吉郎生是织田家的人,死是织田家的鬼!藤吉郎的一切,都是主公赐予的!”
信长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起来吧。我没有怪你。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只是比我们所有人都更早地看懂了新世界的规矩。”
他走到藤吉郎面前,扶起他。“猴子,既然我们已经在这艘船上,那就不能只当一个划桨的水手。我要你,想办法,看清楚这艘船的构造图。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这艘船的船长。”
藤吉郎看着信长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以往更加深邃的野心,心中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
京都,重建后的温室比之前更加宏伟,穹顶换成了从南洋运来的整块琉璃,坚固而剔透。张伟正专注地欣赏着一株新得的、名为“素冠荷鼎”的兰花。
蓝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兴奋地嚷嚷道:“大人,高!实在是高!那个什么公开审判,比砍一万个脑袋都管用!您是没看到,现在京都街头,那些以前横着走的武士,见到我们的人,都点头哈腰的,乖得跟猫一样!”
张伟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兰花娇嫩的花瓣,没有回头。
“目的不是让他们害怕,蓝玉。恐惧只能带来暂时的顺从。我要的,是改变这片土地的生态。”
他指着那株兰花:“这么娇贵的花,开在沼泽里,活不过三天。你得先排干沼泽,换上干净的土壤,清除所有的杂草,它才能扎根,才能开花。”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个过程。‘刀狩令’是排水,‘公开审判’是除草。沼泽干了,杂草没了,新的东西,才能长出来。”
张伟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兰花,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在骏河国的一处乡下,原属于今川家的土地,已经被重新丈量和划分。一群来自大明的“农业技术顾问”,正指导着当地的农民,使用新的耕作方法。
田埂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个算盘。他的父亲,曾是今川氏真的马回众,一名骄傲的武士。如今,男人脱下了铠甲,换上了布衣,和其他农民一样,在田里劳作。
男孩没有学过剑术,甚至没有摸过竹刀。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在新开办的“株式会社社区学堂”里,学习识字和算术。
他稚嫩的手指,在算盘上灵活地拨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一亩地,产米两石。一石米,市价八钱银。扣除三成‘农业税’和一成‘管理费’……还剩……”
阳光下,男孩专注的侧脸,和那双在算盘上跳跃的手指,构成了一幅全新的画面。
旧的时代,随着那些生锈的刀剑,被一同埋葬。新的种子,已经在这片被“清算”过的土地上,悄然萌芽。这一代人,将不再崇拜神佛与刀剑,他们将信奉数字与契约。他们的神,在账本的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