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教师办公室，总是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氛围——周末的慵懒还未完全散去，新一周的工作压力已经悄然降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宛如一幅现代派画作。
林远提前十分钟来到办公室，本想安安静静备会儿课，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老张的工位空着，这很不寻常。要知道，这位办公室“老油条”向来是准时上班的模范，总是第一个到，泡好茶，看完早报，然后开始对新来的老师指手画脚。
“奇怪，张老师今天迟到了？”林远一边开电脑，一边状似无意地问对面的陈雪。
陈雪正在精心修剪一盆多肉植物，头也不抬：“可不是嘛，我刚才去洗手间，看见他被王主任叫去办公室了。”她放下小剪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看张老师那脸色，跟吃了苦瓜似的。”
林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可能是讨论工作吧。”
“得了吧，”陈雪嗤笑一声，“肯定是那什么传统文化竞赛的事儿。我听说啊——”她故意拉长声音，引得周围几个老师都竖起耳朵，“王主任最后还是决定让张老师自己负责，说你带毕业班太忙，抽不出时间。”
林远正要接话，办公室门被推开了。
老张走了进来。
那场面，堪称一道风景线。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老张，此刻活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公鸡，头发有些凌乱，领带歪在一边，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三分不甘，三分恼怒，还有四分强装镇定。
全办公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然后又默契地同时移开，假装各忙各的。这种“假装不关注”的演技，堪比奥斯卡颁奖典礼。
老张闷头走到自己的工位，重重坐下，椅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拿起茶杯，发现是空的，又重重放下，陶瓷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嗡鸣声。
最后还是刘老师打破了沉默，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试图缓和气氛却适得其反的语气问：“张老师，王主任找您什么事啊？”
老张的脸瞬间黑了一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什么，就是讨论一下传统文化竞赛的安排。”
“哦？”刘老师显然没察觉到气氛不对，继续追问，“那还是林老师负责吗？年轻人多锻炼锻炼也好...”
“我负责！”老张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又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补充道，“王主任说林老师带毕业班太忙，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他了。”
“小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咀嚼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好几个老师都在努力憋笑。
林远明智地选择低头改作业，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但他能感觉到老刀般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自己。
果然，安静了不到五分钟，老张的声音飘了过来：“林老师啊——”
林远抬头，露出职业假笑：“张老师，什么事？”
老张皮笑肉不笑地说：“王主任说了，虽然你主要负责毕业班，但要是有什么创新点子，还是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下的。毕竟你现在是王主任的‘重点保护对象’嘛！”
这话里的酸味，浓得能腌酸菜。
办公室里顿时落针可闻。大家都屏息凝神，想看林远如何接招。
林远面不改色，语气一如既往地谦和：“张老师言重了。我哪是什么重点保护对象，就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罢了。您经验丰富，这种活动肯定手到擒来。要是我突然想到什么好主意，一定第一时间跟您分享。”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接那个明显的讽刺，又给足了老张面子，还表明了自己不会主动插手的态度。
老张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时语塞，只好干笑两声：“那敢情好，敢情好。”说完就转过身去，留给林远一个郁闷的背影。
等老张去倒水的时候，陈雪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可以啊你，居然能让老张吃瘪。”她的眼神里带着调侃，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你都没看见他刚才那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林远苦笑一下，并未得意：“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这话不假。经过这件事，林远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回想起刚来学校时的懵懂无知，再到如今能够有理有据地维护自己的工作重点，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菜鸟”了。
职场中，专业能力、清晰的工作思路和有效的沟通才是最好的武器——这是林远在这场小小的风波中学到的最宝贵的一课。
上午的课间休息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微妙了。
几个年轻老师明显对林远热情了许多。教地理的小赵过来请教班级管理经验，教物理的小钱则偷偷问他是怎么说服王主任的。
“也没说什么，就是把7班的情况和数据如实汇报了一下。”林远轻描淡写地回答，没有透露太多细节。
小钱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厉害！我上次被张老师塞了个苦差事，硬是没推掉，累得半死。”
而一些老教师的态度则有些微妙。刘老师看林远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的分量。另外几个老教师则明显与林远保持了些距离，谈话时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
林远心里明白，经过这件事，他在办公室的定位已经悄然改变了。不再是可以随意使唤的新人，而是一个有自己原则和底线的独立教师。
这种变化有好有坏。好的一面是，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随意把麻烦事推给他了；坏的一面是，他可能会被一些人视为“不好掌控”的对象。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往常林远都是和陈雪等几个年轻老师一桌，今天却有不少其他年级的老师主动过来打招呼，甚至有人特意坐在他旁边，看似随意地聊起教学和管理的话题。
“林老师，听说你们班的积分制管理很有效啊？” “林老师，王主任最近是不是特别关注你们班？” “林老师，下次教研活动你能不能分享一下经验？”
问题一个接一个，林远应付得游刃有余，既不过分谦虚，也不张扬，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陈雪在一旁看得直乐，等人都走了才调侃道：“可以啊林老师，成红人了。”
林远无奈地摇摇头：“别取笑我了。我还是我，只是大家的态度变了而已。”
“这就是职场啊，小朋友。”陈雪老气横秋地说，“你的价值被别人看到了，态度自然就变了。不过——”她突然正色道，“还是要小心些，老张可不是吃素的人，今天这面子丢大了，说不定哪天就找回来。”
林远点点头：“我知道，谢谢提醒。”
下午备课的时候，林远特意走到老张工位前，态度一如既往地礼貌：“张老师，需要我帮忙整理竞赛的题库吗？我周末有点时间。”
老张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了一下，表情复杂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吧，我这把老骨头还顶得住。”
话虽这么说，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林远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缓和。老张这种在职场混迹多年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和权威。今天这件事，让他在全办公室面前丢了面子，绝不会就这么轻易过去。
但林远并不后悔。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职场中，有时候不得不划清界限，否则就会被人当作软柿子捏。适当的强硬，反而能赢得尊重。
放学铃响起，老师们陆续离开办公室。林远还在批改最后的几本作业，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王主任发来的消息：“林老师，今天的事情处理得不错，既保持了工作重点，也维护了同事关系。继续努力，7班就看你的了。”
林远看着这条消息，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这场风波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夕阳的余晖洒在走廊上，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
林远深吸一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班级管理中去，不必再为那些不相干的事务分心。
走到教学楼门口，正好碰上打完篮球的李浩。那小子满头大汗，却精神抖擞：“远哥，明天别忘了给我讲题啊！”
“忘不了，”林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快去洗澡，一身汗味。”
看着李浩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林远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所有的办公室政治，所有的明争暗斗，在学生的成长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才是他当老师的初心。
想到这里，林远的步伐轻快了许多。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在教育的道路上坚定前行。
不过，在他看不见的身后，老张正站在办公室窗前，盯着林远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场小小的风波，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恐怕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