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带着陈小雨的画作家访,试图说服陈母允许女儿参加艺术节比赛。
陈母斩钉截铁:“画画没用!耽误时间!”
林远抛出“升学筹码”:“获奖对走艺术特长生有帮助!”
陈母犹豫一秒后更强硬:“太虚了!不如多刷几道题实在!”
林远铩羽而归,瞥见门缝后一闪而过的失望身影。
他捏着精心准备的画作,感觉像举着根点不着的火柴。
---
夕阳的余晖像泼翻的橘子酱,黏糊糊地糊满了青云中学老旧的西墙。林远拎着个略显寒酸的帆布袋,站在校门口,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尘土、青春期汗腺的蓬勃分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他甩甩头,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袋子里装着他此刻全部的武器弹药——几张陈小雨的画,和一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艺术节绘画比赛报名表。
目标:陈小雨家。任务:攻克她母亲那座名为“务实”的坚固堡垒。林远感觉自己是扛着根牙签去撬银行保险库。
循着地址,他拐进一片还算整洁的小区。找到门牌号,按响门铃的瞬间,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位学生家长,而是教导处王主任那张永远写着“你不行”的脸。
门开了。门后的女人让林远准备好的“陈妈妈您好”卡在了喉咙里。她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丝不苟的米白色职业套装,头发挽得利落,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像刚磨好的手术刀。她手里甚至还拿着个亮着屏幕的手机,似乎正在处理什么紧要邮件,眉头微蹙,周身散发着一种“时间就是金钱,有话快说”的压迫感。
“您好,陈妈妈?我是陈小雨的班主任,林远。”林远努力挤出最“人民教师”的温和笑容。
陈母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镜片后的审视意味浓得化不开。“林老师?有事?”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偏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仿佛每个字都经过精准的成本核算才被允许出口。她的视线扫过林远手里那个与她的精英气场格格不入的帆布袋,眉头几不可察地又拧紧了一分。
林远感觉自己像件等待质检的残次品。“是这样的,陈妈妈,学校马上要举办艺术节了,有个绘画比赛……”
话没说完,陈母的眉头已经彻底锁死,如同两把交叉的利剑。她毫不客气地打断,语速又快了几分:“林老师,我想我之前表达得很清楚。画画?”她嘴角撇了一下,形成一个精准表达“不以为然”的弧度,“没用!纯属耽误时间!小雨现在高二了,重中之重是把文化课搞上去,考个像样的大学!这才是正途!”
那“没用”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精准地砸在林远刚刚燃起的一点小火苗上。
“陈妈妈,您先别急着否定。”林远赶紧祭出他帆布袋里的“秘密武器”。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抽出那几张被保护得很好的画纸,像捧出稀世珍宝一样递过去。“您看看,小雨画的。真的,特别有灵气,想法也很独特!这不仅仅是画画,这是创造力的体现,是情感的表达窗口啊!而且您想,学习压力那么大,画画也是一种很好的调节和放松,劳逸结合嘛……”
陈母的目光落在画纸上。第一张是速写,画的是校园操场角落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线条略显稚嫩,但光影的捕捉异常敏锐,枯枝虬结的姿态里透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第二张色彩更丰富些,描绘的是雨天教室的窗玻璃,水珠蜿蜒滑落,窗外模糊的绿色世界被扭曲、放大,透着一种湿漉漉的孤独感。第三张是纯粹的想象,一片混沌的暗色背景中,一只纤细的手奋力向上伸展,指尖触碰着一小簇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点。
林远紧紧盯着陈母的表情,试图从那张过分理性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松动。然而,他失望了。
陈母的视线在画上停留的时间,大约只够她扫描完一份ppt的摘要。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微倾身扫了几眼,眉头没有丝毫舒展的迹象,反而更添了几分不耐烦。
“林老师,”她再次打断林远试图阐述艺术疗愈作用的努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职业经理人否决下属不靠谱提案的果断,“我理解您作为班主任的用心。但,感性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是她母亲,我必须对她的未来负全责!考大学是硬道理,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出路!至于这些……”她的目光再次掠过画纸,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兴趣?能当饭吃吗?能保证她未来年薪多少?能写在简历上让hR眼前一亮吗?”她轻轻摇头,每一个反问句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林远刚垒起来的沙堡上,“这个比赛,不能参加!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不能参加”四个字,如同法庭上的最终宣判,冰冷而权威。
林远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还没放弃。他深吸一口气,祭出了压箱底的“现实筹码”,语速也加快了些:“陈妈妈!您听我说完!我知道您最关心小雨的未来和升学!这次艺术节比赛规格很高,是区教育局联合市美协办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雨能在这种级别的比赛里获奖,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母的反应。果然,“区教育局”、“市美协”、“获奖”这几个关键词,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终于让那张过于冷静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微澜。她的目光从林远脸上移开,重新落回那几张画上,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否定,而是飞快地闪过评估、计算,如同在审视一份投资项目的可行性报告。
林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火力全开:“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小雨在艺术方面的天赋和潜力得到了官方认可!现在高校招生,尤其是好大学,越来越重视学生的综合素质和特长发展!‘艺术特长生’您知道吧?综合评价招生您了解吧?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升学路径!获奖证书,就是敲开这些大门的金砖!是给小雨的升学之路多铺一条赛道,多一个重量级的筹码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确信,仿佛已经看到陈小雨捧着奖杯站在名校招生办门口。
陈母沉默了。那短暂的几秒钟,林远仿佛听到了希望重新点燃的噼啪声。她似乎在权衡,在计算林远口中这条“艺术特长生”路径的成功概率和投入产出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轻轻敲击着,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然而,希望的火星还没燎原,就被一盆更大的冰水兜头浇灭。
陈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务实,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在笑林远的天真。“林老师,”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更添了几分疏离,“您说的这些‘路径’,我承认,理论上是存在的。”
“但是!”这个转折词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如果获奖’?‘可能’?这些词太虚了!画画的赛道有多窄?竞争有多激烈?获奖的概率有多大?您能给我一个数据支撑吗?小雨的天赋,放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又算哪个层级?退一万步讲,就算侥幸获了奖,后续的专业学习、艺术道路的投入,那是个无底洞!风险太高,回报太不确定!”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逻辑链条清晰得如同她手中的项目计划书,每一个环节都指向一个结论——不靠谱。“与其把时间和精力赌在这种虚无缥缈、成功率渺茫的事情上,不如让她脚踏实地,把每一分钟都用在刀刃上!多刷几道数学题,多背几个英语单词,多弄懂一个物理公式!这些,才是实打实能提高分数、敲开大学大门的硬通货!画画?太虚了!”
最后三个字,被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钉死,再无转圜余地。
林远张了张嘴,感觉喉咙里像被塞了一把晒干的沙子,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关于梦想,关于热情,关于孩子眼中那束不该被掐灭的光——在这套严丝合缝、冰冷坚硬的“现实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幼稚可笑。他精心准备的“升学筹码”,在对方眼里,大概等同于一张画着大饼的废纸。
“林老师,好意心领了。但这件事,到此为止。”陈母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她甚至微微侧身,让出了门口的空间,目光已经越过林远,重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仿佛在处理下一个更重要的事项。“小雨的未来规划,我心里有数。学校那边,也请您不必再费心了。”她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轰然落下。
第一次正面交锋,林远铩羽而归,败得毫无悬念。
他捏着那几张被主人判了“无用”的画纸,只觉得重逾千斤,脚步有些虚浮地转身离开。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的那一刹那,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客厅深处,陈小雨房间的门缝。
门缝开着一指宽,一只眼睛飞快地从缝隙中缩了回去,留下一个极其短暂的、模糊的侧影。但那惊鸿一瞥中蕴含的情绪,却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直直刺进林远心里——那是浓得化不开的失望,还有一丝……彻底熄灭的灰烬感。门被无声地、迅速地关严了,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隔绝了少女那点卑微的期待。
林远的心猛地一揪。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陈小雨的画。那张描绘着“指尖触碰微光”的画作,此刻在昏暗的楼道光线下,那只努力向上的手,和那簇微弱的光点,显得如此徒劳,又如此刺眼。
他像是握着一根点不着的火柴,站在一片望不到边的湿漉漉的荒野里。身后,是陈母“务实”堡垒紧闭的大门;面前,是学生眼中刚刚燃起就被强行掐灭、只剩一缕青烟的微光。冷硬的现实如同一堵叹息砌成的高墙,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楼道里感应灯忽明忽灭,像他此刻摇摆不定又憋着一股无名火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将陈小雨的画收好,帆布袋的廉价布料摩擦出沙沙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实打实?刷题?分数?”林远低声嘀咕,声音里带着点自嘲的愤懑,像是在跟空气辩论,“行,您要实打实,我就给您看实打实!”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要透过门板瞪一眼里面那个冷静到冷酷的女人。他深吸一口气,楼道里陈年灰尘和隔壁飘来的晚饭油烟味混合着钻进鼻腔,这真实无比的气息反而让他混乱的脑子清晰了一瞬。
林远挺直了脊背,帆布袋在他手中被攥紧,那几张画纸的边角硌着他的掌心。他大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楼外,城市的霓虹已经次第亮起,汇成一片没有温度的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