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课结束得如同一场精彩的演唱会散场——学生们依依不舍,评委们交头接耳,就连计时的工作人员都忘了按停秒表,让林远白白多讲了两分钟。
“老师,那个积木能再演示一次吗?”一个学生追到讲台前问。 “下次吧,”林远笑着收拾教具,“再玩下去评委老师该说我拖堂了。”
他瞥了一眼评委席,几位评委正在热烈讨论,完全没在意超时的事。那位最严肃的女评委甚至对他点了点头,虽然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走出教室时,林远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朵上。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堂课他讲得痛快,学生听得投入。这种教学相长的愉悦感,比什么评价都重要。
走廊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等待下节课的老师。看到林远出来,众人目光复杂——有好奇,有钦佩,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林老师,听说你的课很精彩啊!”一个其他学校的老师凑过来,“都用上积木了?” “随便试试,”林远谦虚地笑笑,“主要是学生们配合得好。”
正说着,刘老师抱着教案走过来,表情凝重得像要去参加追悼会。他看了一眼林远手中的积木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刘老师加油!”林远真诚地说。 刘老师点点头,没说话,径直走进教室。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对走廊里等待的老师们来说,简直像过了四个小时。
起初,教室里还传来刘老师洪亮的讲课声:“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这是一篇写景抒情的经典散文...”
声音平稳有力,一听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几个评委微微点头,显然对这样的开场很满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教室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单调。刘老师的讲解虽然条理清晰,知识点准确,却缺乏起伏变化,像是一台精准但无情的讲课机器。
走廊里的老师们开始窃窃私语:
“听起来很扎实,但是不是太...平淡了?” “这才是正统语文课嘛,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可是学生好像没什么反应啊...”
确实,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学生们一开始还坐得笔直,渐渐就开始有小动作了:有的偷偷看表,有的在纸上乱画,还有一个靠窗的男生明显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林远忍不住为刘老师捏把汗。他知道刘老师的功底扎实,但这种缺乏互动的课堂,在今天的比赛环境下确实不占优势。
课讲到一半时,刘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尝试提问互动:“这位同学,你说说作者为什么‘心里颇不宁静’?”
被点名的学生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回答:“可能...可能因为天气热?”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刘老师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走廊里的老师们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终于,下课铃响了。刘老师几乎是踩着铃声结束讲课,连总结都显得有些仓促。
教室门打开,学生们鱼贯而出,表情麻木,与上节课结束时那群兴奋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几个评委低声交谈着,不时摇头。那位女评委甚至轻轻叹了口气。
刘老师最后一个走出教室,脸色灰败。他的领带歪了,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原本挺直的腰杆也有些佝偻。
“刘老师...”林远想上前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刘老师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讲得不错。”说完就快步走向休息室,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走廊里的议论更加热烈了:
“差距太明显了!一个活一个死啊!” “刘老师讲得也没错,就是太传统了。” “现在比赛就看创新,老老实实讲课反而吃亏...”
林远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白刘老师的感受——那种全心全意准备却得不到认可的失落感,他太熟悉了。
在休息室,刘老师独自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有老师想去安慰他,都被他生硬地挡了回去。
“我没事,”他对每一个靠近的人说,“比赛就是这样,有赢有输。”
但林远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中午吃饭时,刘老师一个人坐在最远的桌子,吃得很快,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林远端着自己的餐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刘老师,一起吃饭吧?” 刘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气氛尴尬得能冻僵筷子。
最后还是刘老师先开口:“你那堂课...确实很有新意。” “谢谢,”林远谨慎地回答,“我也是瞎摸索。” “不是瞎摸索,”刘老师摇摇头,“是有备而来。你抓住了评委想要的东西——创新,互动,课堂气氛。”
林远有些意外刘老师会这么说。
“但我还是不明白,”刘老师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教学难道就成了哗众取宠?扎实的基本功就不重要了?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真能让学生学到知识吗?”
他的声音有点大,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林远想了想,认真地说:“刘老师,我觉得不是二选一的问题。您的基本功非常扎实,这是我的短板。而我尝试的创新,也是为了更好地激发学生兴趣。如果能结合起来...”
“结合?”刘老师苦笑一声,“怎么结合?难道一边讲古文一边玩积木?”
这话带着明显的讽刺,但林远没在意:“不一定非要用积木。但可以思考如何让知识更贴近学生生活,如何让他们主动参与而不是被动接受。”
刘老师沉默了,低头继续吃饭。
饭后,林远在洗手间遇到刘老师,听见他正在和另一个老教师抱怨:
“...现在的教学比赛都变味了,不比基本功,比谁更会搞花样。我们那时候...” 另一个老师附和:“是啊,老老实实讲课的反而不受欢迎了。”
看到林远进来,两人立刻停止了对话。
下午的比赛继续,但大家的注意力明显已经不集中了。很多人都在讨论上午的两节课,对比之鲜明成了热议话题。
林远听到各种版本的评论:
“一个是未来教育,一个是过去式。” “刘老师输得不冤,确实太沉闷了。” “但林老师的课真的算语文课吗?感觉像综合实践课...”
这些议论让林远既高兴又不安。高兴的是自己的创新得到认可,不安的是刘老师可能受到的伤害。
傍晚时分,所有比赛结束。组委会宣布第二天上午公布结果。老师们陆续离开,刘老师第一个拿起包就走,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林远本想追上去,却被几个其他学校的老师围住:
“林老师,能分享一下你的备课思路吗?” “那个积木教学是怎么想出来的?” “有机会来我们学校做次分享吧!”
等林远脱开身,刘老师早已不见踪影。
回学校的路上,林远收到一条微信,是陈雪发来的:“听说你的课惊艳全场?刘老师回来时脸色很差,直接进办公室没出来。”
林远叹了口气,回复道:“刘老师讲得很扎实,只是风格不同。”
陈雪发来个白眼表情:“得了吧,王主任都快笑开花了,逢人就说我们学校两个老师风格互补。”
林远摇摇头,放下手机。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他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胜利的喜悦被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冲淡。他想起刘老师灰败的脸色和微抖的手,想起那句“教学难道就成了哗众取宠”。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有人前进,就有人被超越。但教育不应该是零和游戏,而是共同进步的事业。
他拿出手机,给刘老师发了条微信:“刘老师,今天您的《荷塘月色》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特别是对文本的精细解读。有机会想向您请教。”
消息发出后,久久没有回复。
林远叹了口气,知道这道隔阂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的。
但至少,他尝试了。
车到站了,林远拎起包下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此刻复杂的心绪。
明天结果公布,无论输赢,他都知道自己在这条教学创新的路上,才刚刚起步。
而如何与传统和解,与同行共进,将是比任何比赛都重要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