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时间紧迫,每多耽搁一秒,波鲁那雷夫可能就多一分危险。
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压印”信息来看,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不能再等了。
想了半秒钟,梅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
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暗自握了握拳,然后毅然转身,不再试图寻找花京院了。
梅戴继续朝着岛中心、也就是波鲁那雷夫声音最后消失的方向全力跑去。
夜色成为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大的阻碍。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即使是梅戴,在周围根本没有人的情况下能平白寻找到波鲁那雷夫也绝非易事。
声音给予他的方向总是断断续续。
对此,梅戴只能采用更耗费精力和时间的方式了。
跑一段距离,然后停下来,屏息凝神,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试图捕捉任何可能属于波鲁那雷夫的声响。
然后蹲下身,快速触摸地面进行小范围的“压印”,通过土地上残留的微弱痕迹来大致判断前进的方向。
这边,泥土有较新的脚印。
这个方向的“压印”里有他更清晰的能量残留……
梅戴往岛内赶去。
……
波鲁那雷夫心里的绝望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个被他暂时遗忘的名字,伴随着这诡异的能力和“实现愿望”的骗局,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波鲁那雷夫躺在地上,用尽力气,嘶声朝着夜空、朝着那片诡异的草丛呼喊出了那个名字:
“卡梅欧!!”
波鲁那雷夫嘶哑的呼喊声还回荡在夜风中,那个诡异的身影便应声而出。
卡梅欧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姿态悠闲,仿佛只是来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好戏。
它那固定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渗人,用那平淡无波的声音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这混蛋!!” 波鲁那雷夫因失血和愤怒而浑身发抖。
此时的卡梅欧一点也不着急,它甚至在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头,用一种近乎无辜的语气开口说道:“怎么,不满意吗?我可是倾听了你的愿望,我的能力只是倾听愿望并将其实现,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选择咯。”
它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仿佛自己只是个中立的工具。
波鲁那雷夫闻言,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般剧痛。
他后知后觉地、颤抖地举起了三根手指,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肩腿处撕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挣扎,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疯狂回闪着与雪莉曾经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她的笑容、她的撒娇、她依赖地叫着自己“哥哥”的样子……
每一个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他的眼睛重新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肉体的疼痛,而是源于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他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言:“那……这样的话……我……我要许第三个愿……”
泪水决堤般涌出,顺着他沾染血迹和污泥的脸颊滑落,汇聚到下颚,最终滴落在身下冰冷的草地上。
波鲁那雷夫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撕心裂肺的、混合着哭腔的嘶吼:“让我的妹妹……让我的妹妹……消失!让她安息!让她入土为安啊!”
他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蜷缩起来。
明明是波鲁那雷夫亲手召唤出了这可怖的“幻影”,如今又要亲手杀死她第二次。
这其中的痛苦与绝望,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彻底摧毁。
然而,就在这悲壮而痛苦的时刻,树上的卡梅欧倒是又换了一个姿势。
这个姿势比之前两个都要更加舒适懒散,尽管它没有嘴,也像是打了个哈欠,然后用一种轻佻到极点的、懒洋洋的腔调开口说道:“我才不要呢~”
“什……什么?!”
波鲁那雷夫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暂时压过了痛苦。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卡梅欧用它那三根手指状的手,懒洋洋地指向了下方的波鲁那雷夫,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和嘲弄:“你还不懂吗?波鲁那雷夫。”
“我是替身。是拥有‘审判’之牌暗示的替身。”
“我的能力,是将人心中的愿望投射到泥土里,制造出最希望的东西。”
“那个‘妹妹’……”卡梅欧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残忍,“是你啊,是你自己渴望她复活,是全凭你自己的心愿和愧疚制造出来的!”
“你……你这混蛋……!!”波鲁那雷夫被气得浑身发抖,却因真相的残酷而无力反驳。
卡梅欧继续说着,彻底击碎他的希望:“所以,我没办法让你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消失。她的存在,源于你的心。除非你死,或者她‘完成’你的愿望——也就是‘吃掉你’变得完整?”
它顿了顿,然后发出了低沉而诡异的、充满了胜利愉悦的邪笑声:
“哼哼哼……哈哈哈——!”
“这场战斗,是我赢了!”
话音落下,四周的草丛再次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个由波鲁那雷夫的思念与愧疚构筑而成的恐怖“雪莉”,躲在暗处正在啃食着刚从波鲁那雷夫身上挖下来的血肉。
……
其实找人的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和时间。
梅戴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歇,凭借着[圣杯]赋予的敏锐感知和对同伴的担忧,艰难地追踪着。
不知过了多久,梅戴闯入了一片荒废已久、杂草丛生的区域。
这里的草长得极高,几乎没到了他的腰部,行走变得异常困难。
可最后的方向就是指向草地的深处……
梅戴不得不一边费力地拨开纠缠的草叶,一边艰难地前行。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片一直在沙沙叫的草海淹没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草海的某个方向隐约传来。
那声音很模糊,听不真切。
但梅戴可以确定,那是人在说话的声音。
看来是那边了。
他精神一振,努力扒开身前长至腰际的茂密草丛,不顾草叶刮过手臂的细微刺痛,尽力朝着声源传来的方向一步步挪去。
越往前,那声音似乎就越清晰一些,变得凄厉。
他努力分辨着,心脏因为期待和紧张而跳得飞快。
简……一定要没事啊……
……
“哈哈哈——哈哈哈——!”
卡梅欧再次爆发出尖锐而难听的笑声,它在树枝上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滑稽的戏剧。
它俯视着下方因伤痛和绝望而蜷缩的波鲁那雷夫,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嘲讽与戏谑:“怎么样?一定大受打击吧?毕竟马上就要被自己日夜思念的妹妹生吞活剥了……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妹重逢啊,哈哈哈!”
“一个人所有致命的弱点,往往就会像这样,赤裸裸地显露在他最真切的愿望里。他完全不会去考虑‘死者复生’是多么违背常理的事情……”它顿了顿,用那平板却极其刺耳的声音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波鲁那雷夫的心上,“总是可悲地一心想着……啊,我所爱的那个人一定还生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吧?天天愚蠢地盼望着,或许明天,就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笑着对自己说一声‘早安’……真是既可怜又天真诶!”
这番话语精准地戳中了波鲁那雷夫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是最痛苦的角落,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卡梅欧欣赏着波鲁那雷夫的痛苦,话锋突然一转:“话说回来……你刚才不是嚷嚷着要许下第三个愿望吗?”
波鲁那雷夫艰难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卡梅欧的笑声变得更加诡异:“但是啊,蠢货……你早就已经说出第三个愿望来了啊!”
“什……?” 波鲁那雷夫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脑中飞速回溯着之前的对话,“难……难道说……是那个……!”
那个紧随着“让妹妹复活”的愿望其后的——
卡梅欧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揭晓了答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布“惊喜”般的夸张语调:“你说——‘想要梅戴拥有健康的身体’——!哼哼哼……哈哈哈!是这句没错吧?!”
它模仿着波鲁那雷夫之前担忧同伴时的语气,极尽嘲弄之能事。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诶~!”卡梅欧拖长了音调,随后,它做出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如同舞台上的魔术师完成最终表演般,大喝一声:“hail 2 U!”(祝你幸福!)
伴随着这声宣告,它的身形再次“嘭”地一声化为一股浓郁的紫色烟雾,迅速消散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似乎还在夜空中回荡。
原地,只留下波鲁那雷夫因震惊和愤怒而瞪大了双眼,以及肩膀上、腿上不断传来的剧痛和流淌的温热血液。
一股比身体创伤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这个替身的能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防不胜防!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过,高高的草丛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波鲁那雷夫死死捂着肩膀上不断渗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和大量失血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耳鸣声嗡嗡作响。
然而,就在这风声和耳鸣的间隙里,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什么别的声音。
一个焦急的、熟悉的、正在由远及近呼唤着他的名字的声音……
是……幻觉吗?还是……?
他努力集中起开始涣散的精神,侧耳倾听。
“……简!”
“……简——!你在吗——?”
那呼唤声越来越清晰,穿透了嗡嗡的耳鸣和草丛的沙沙声,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担忧,确实是梅戴的声音!
波鲁那雷夫涣散的精神猛地一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是梅戴!他来找我了!
他艰难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不远处高高的草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有人正费力地从中穿过。
下一秒,草丛被猛地扒开,一个身影踉跄着扑到了他的面前,浅蓝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凌乱。
“简!你没事吧?!我听到你的声音……天啊!你流了好多血!”梅戴低着头急切地说道,声音带着哭腔,伸出手似乎想要查看波鲁那雷夫肩膀上那可怕的伤口。
那熟悉的关切眼神、那特有的温柔嗓音、那带着担忧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一切都那么真实。
波鲁那雷夫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依靠过去,巨大的危机和伤痛让他渴望同伴的支援。
然而,就在梅戴的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清冷月光下的那一刹那——
波鲁那雷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看到了!
在梅戴那原本光洁无瑕、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左脸颊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与刚才“雪莉”脸上如出一辙的、狰狞可怖的缺口。
那缺口如同破裂的陶器,边缘扭曲开裂,隐约能看到底下模糊的血肉。
月光照在那半张完美、半张破碎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端对立、令人头皮炸裂的阴森恶心。
是假的!这个梅戴也是假的!!
波鲁那雷夫的瞳孔因极致惊骇而收缩,求生本能让他猛地向后仰倒,试图避开。
可在重伤之下,他的动作始终慢了半拍。
嗤啦——!
“梅戴”原本伸过来想要搀扶他的手,五指在瞬间变得如同尖锐的爪子,带着森然寒光,猛地改变了轨迹,狠狠抓向波鲁那雷夫的心口。
波鲁那雷夫拼尽全力的后撤堪堪避开了心脏要害,但那尖锐的指尖依旧残忍地划开了他胸口前的皮肉。
鲜血瞬间迸射而出,在他的胸前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呃啊——!”
更可怕的是,那攻击中蕴含的力量巨大无比,完全不可能属于那个身体纤细、力量平常的梅戴。
波鲁那雷夫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直接掀飞了出去。
他的后背重重砸在草地上,又狼狈地翻滚拖行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下,所过之处,草叶被鲜血染红。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波鲁那雷夫昏厥过去。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攻击他的“梅戴”。
只见“梅戴”缓缓站直了身体,月光将他笼罩。
他嘴角竟然缓缓咧开一个极其扭曲、却又试图模仿梅戴平时温柔神情的诡异弧度。
“梅戴”抬起了刚刚攻击过波鲁那雷夫的右手手臂,手臂上原本光洁的皮肤如同干涸的土地般皲裂开数条细密的裂纹,看上去既脆弱又可怕。
他“笑”着看向远处倒地不起的波鲁那雷夫,声音幽幽传来,千回百转,既带着梅戴特有的轻柔语调,又混合了一种非人的空洞与贪婪:“简……”
“亲爱的、简呀……?”
“梅戴”开始一步步地、缓慢地朝着波鲁那雷夫的方向靠近,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波鲁那雷夫的心尖上。
“简……”
“如果是想要为了我的话……”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让简牺牲……”
“来换取‘我’的存活……”
他一边慢慢地靠近,一边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继续说着,话语开始变得混乱而毫无章法,仿佛不同的意识在抢夺主导权,但其中出现最多的字眼,依旧是那个只有梅戴才会使用的、亲昵的称呼:
“简……我亲爱的呀……”
“可不可以……”
“我也……简……我也可以去‘吃’掉他……”
“这样……‘我’就可以……”
“一直……一直‘健康’地活下去了……”
“梅戴”每念起他的名字一次,波鲁那雷夫就拖着重伤的身体往后挪一点。
“简……”
“可以吗……?”
“简……”
“拜托你……”
这些破碎的话语混合着梅戴的声线和扭曲的意图——和诅咒没什么两样——一遍遍冲击着波鲁那雷夫的耳膜。
波鲁那雷夫不知道“梅戴”嘴里的“他”是谁,但总有一种预感。这个“他”是真实的梅戴。
……
梅戴依旧在那片仿佛无穷无尽的高草丛中艰难前行。
夜色深沉,茂密的草叶不断摩擦着他的手臂和脸颊,带来细微的刺痛和痒意。
有时候梅戴浅蓝色的长发有几缕被草枝勾住,显得有些凌乱,但他无暇顾及,只是用力扯断卡在自己头发里的草叶后继续前进。
自从通过[圣杯]的“压印”捕捉到波鲁那雷夫那异常激动且提及“复活”的只言片语后,梅戴心中的不安就攀升到了顶点。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和强烈的担忧,朝着波鲁那雷夫能量残留最强烈的方向追踪。
脚步很乱很激动,是在奔跑。这个方向的话……
有挣扎的痕迹……泥土被剧烈搅动过……还有血?!
不,不是,是鸟的血。
读取到的信息让梅戴的心越揪越紧。
他加快了脚步,不顾草叶的刮擦,深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焦急地搜寻着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他再次停下,准备进行下一次“压印”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感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细小石子,轻轻触动了他敏锐的感知。
那感觉非常模糊,并非声音或振动,更像是一种……残留的、属于另一个强大存在的气息或痕迹。
这股气息带着一种灼热、刚正而又熟悉的感觉,悄然弥漫在前方的空气和草木之中,与他刚刚一直追踪的、属于波鲁那雷夫的狂乱能量交织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这是……?
梅戴微微蹙眉,努力分辨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感觉。
这气息并非来自波鲁那雷夫,也并非来自花京院或乔斯达先生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然而,这感觉却奇异地并不让他感到陌生,反而在记忆深处激起了些许涟漪,仿佛很久以前曾接触过类似的存在……
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