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戴抱着变小了的波鲁那雷夫,小心翼翼地避开街上的行人与摊贩,努力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
七八岁孩子的重量对他来说并不算得上轻,加上他右手腕的伤,走起路来比平时吃力不少,额角又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但梅戴不敢放缓脚步,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生怕那个诡异的替身使者去而复返,或是……出现新的敌人。
怀里的银发小男孩似乎因为离开了危险的地方,又被梅戴稳稳地抱着,渐渐停止了发抖。
他好奇地睁着那双大大的蓝眼睛,东张西望,看着周围对他来说变得无比高大的世界,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过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小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梅戴近在咫尺的侧脸,似乎努力在思考着什么。这种视角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于新颖了,他的脸上充满好奇。
“嗯……”小波鲁那雷夫发出一个足以让梅戴注意到他的声音,伸出短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梅戴垂在他脸颊旁的浅蓝色发丝,又摸了摸梅戴的脸,收回手的时候,他还能闻到梅戴身上淡淡的玫瑰花的味道。
梅戴感受到他的动作,低下头,放缓了语气问道:“怎么了?简,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男孩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非常重要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他啊了一会儿,才用那稚嫩又带着点困惑的声音问道:“哥、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梅戴从他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依赖,“嗯……香香的,还暖暖的。”
梅戴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微微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让小家伙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梅戴低下头,让自己的目光与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平视,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温和而耐心的笑容。
“我的名字叫梅戴。”他清晰地、缓慢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好让这个记忆似乎清零了的小家伙能记住,“梅——戴——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同伴。我们正在一起旅行,记得吗?”
“梅……戴……?”小波鲁那雷夫学着梅戴的发音,笨拙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法语发音让他的舌头似乎还有点打结。
他念了两遍,然后像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趣似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梅戴!嗯,我记住了。”
但他随即又有点苦恼地皱起鼻子,用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语气带着点委屈和自责:“可是……可是我把你的名字都忘记了,想不起来了。”他越说越小声,好像在为自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而感到难过似的。
梅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软又涩。
他用空出来的右手握住那只敲着小脑袋的小拳头,温柔地拉下来,声音放得更加轻柔:“没关系的,想不起来没关系,不用着急。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交换姓名。”
他注视着孩子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肯定地告诉他:“我记得你,你叫简·皮耶尔·波鲁那雷夫,你拥有这个名字,它代表着你是一个很厉害、很勇敢的人。只不过现在暂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所以才变成这样。相信我,我们会帮你恢复原样的。”
“简……波波……雷夫。”小朋友努力地跟着念,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太长太复杂了,他只能记住开头和一点模糊的音节。
但小波鲁那雷夫从梅戴坚定而温柔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全感和信任,就不再纠结于想不起全名,反而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小脸上重新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小小的骄傲,仿佛“简·波波雷夫”就是个很了不起的名字。
他把自己软乎乎的小脸重新埋进梅戴的颈窝,依赖地蹭了蹭,小声地、满足地嘟囔着:“嗯,梅戴和简·波波雷夫是朋友。”
“对,我们是朋友,是同伴。”梅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坚定,他重新抱稳孩子,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
“好了,波波雷夫先生,”他甚至用了一点轻松的语气,试图缓解沉重的气氛,“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必须尽快找到空条先生才行。抓紧我哦。”
小波鲁那雷夫闻言,立刻听话地用两只胳膊更紧地环住了梅戴的脖子,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梅戴怀里,一副“我准备好了”的模样。
梅戴感受着这份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不再犹豫,抱着怀里虽然形态迥异但失而复得的波鲁那雷夫,继续朝着与承太郎分开的方向快步寻去。
巷子里光线昏暗,寂静无人,只有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怀里孩子偶尔发出的细微呼吸声在墙壁间回荡。
梅戴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认路和警戒上,浅蓝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和阴影。
必须快点,承太郎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怀里的银发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再东张西望,只是乖乖地搂着梅戴的脖子,把小脸贴着他的肩膀。
然而,那个讨厌的替身使者,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对于这个刚才不仅识破他拙劣谎言、还用冷静态度让他感到畏惧和难堪的浅发青年,阿雷西心里憋着一股恶气。
在他看来,这个抱着小孩的家伙虽然看起来不像波鲁那雷夫或是承太郎那么有直接威胁,但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和冷静的态度更让他觉得窝火和不安。
哼,先解决掉这个麻烦的臭小鬼!阿雷西躲在另一条岔巷的阴影里,眼中闪过狠毒的光。
他认定了梅戴是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决定故技重施。
不好好教训他一顿的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在梅戴经过一个岔路口的一刹那,一道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漆黑影子,如同潜伏的毒蛇般,猛地从梅戴侧后方的地面疾速窜出。
它精准地瞄准了梅戴脚下的影子,试图将其吞噬。
尽管小波鲁那雷夫描述得颠三倒四,但得益于之前和他及时交换了情报,梅戴心中早已对敌人的攻击方式有了高度的警惕和基本的预判。
他知道绝不能被这影子完全捕捉到,也绝不能向上跳跃。
那样会延长影子暴露的时间。
就在那诡异黑影袭来的瞬间,梅戴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和对情报的信任,让身体做出了反应。
梅戴抱着孩子的身体猛地向侧方——几乎是垂直于[赛特神]袭过来的方向——做了一个迅捷无比的、大幅度的滑步闪避。
那漆黑的影子几乎是擦着梅戴的脚后跟掠过。
但由于梅戴的闪避及时且角度极其刁钻,[赛特神]的影子最终只是险之又险地擦到了他脚步移动时、因快速动作而短暂延伸出的那一小段影子末端。
“唔!”梅戴闷哼一声,侧闪的冲势让他踉跄了一步,连忙用左手更紧地护住怀里的小孩,靠墙才稳住身形。
他立刻低头检查自己和孩子的脚下——影子完好无损,似乎并没有被那诡异的能力完全触碰到。
好险……
梅戴的心脏狂跳,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
如果不是提前知晓了对方的能力、他自己也一直在警惕,就刚才那一下,梅戴绝对无法躲开。
阿雷西显然也没料到梅戴竟然能如此完美地预判并躲开他的偷袭,他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计划失败的恼怒。
“你……你怎么可能躲开?!”他失声叫道,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尖利。
“哇!”小波鲁那雷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吓了一跳,小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梅戴的衣服,小脸煞白。
他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刚才非常危险,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带着哭音喊道:“梅、梅戴!”
“乖乖没事,别怕,抓紧我。”梅戴急促地安抚了一句,眼神却如同冰刃般锐利,瞬间锁定了阴影中那个试图再次隐匿身形的矮小男人阿雷西。
虽然梅戴以惊人的反应速度避开了赛特神影子的直接吞噬,但那诡异的黑影终究还是擦到了他移动时带起的、延伸出的影子末端。
这样小的细节只有梅戴能感受到。
就在被摸到那一瞬间,梅戴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虚弱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
仿佛某种重要的东西被强行抽离,在他站稳之后,视野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身体重心也逐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梅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高在缩减,肩膀变窄,手臂和腿部的线条也变得更为纤细,原本合身的衣物此刻显得有些松垮,尤其是裤脚和袖子都长了一小截。
然而,因为这接触仅仅是瞬息之间,幼化的效果被大幅削弱,那缩小的过程在刚开始不久后便戛然而止。
站在原地的,不是阿雷西预想中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幼童,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
梅戴浅蓝色的卷发依旧独特漂亮,但原本四条长长的辫子都没有了,只剩下垂到肩膀左右的长度,原本用来束着发辫的几个金属发箍掉在地上发出脆脆发声响。
面容清秀,没有了青年的棱角,脸的线条软了一些,显得更加稚嫩,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却依旧保持着超越年龄的冷静。
梅戴稳稳地抱着怀里的小波鲁那雷夫,只是整个人的体型小了一号,看起来像个正处于发育期的纤细少年。
身体变小了,但……好像停止了?是触碰时间不够长的缘故吗。
梅戴迅速感知了一下自身的状态,虽然体型变化带来了些许不适,但现在来看思维还是清晰的,不过保不准过段时间就也会回退……
他怀里的小波鲁那雷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神奇的变化。
小朋友停止了害怕的呜咽,瞪大了那双湛蓝的眼睛,小嘴张成了一个小小的“o”型,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梅戴此刻显得更少年气的脸颊,又扯了扯他突然变长了的袖子,发出了含糊不清的惊叹:“哇……梅戴也变小了?还闪闪的?”
他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梅戴好像一下子变得和自己“差不多大”了,而且过程好像还有点发光?
阿雷西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他随即爆发出得意而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没完全躲开吗?还是变成了一个臭小鬼啊!好棒哦~”他上下打量着少年体型的梅戴,眼中充满了轻蔑和残忍的快意,“结果还不是一样?只不过是从一个碍事的大鬼变成了一个碍事的小鬼而已,你以为比起你手里的那个小崽子大一点就能有什么区别吗?照样任我宰割!”
他狂妄地以为梅戴只是运气好没变得太小,但本质上已经和那个银发小鬼一样,失去了成年人的体魄和战斗力,现在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但阿雷西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梅戴,眼神中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在最初的惊讶后,迅速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的、分析敌我的锐利光芒。
梅戴没有回答他的废话。
他有些费力地将小波鲁那雷夫放下,转而把他更严密地护在身后,身体微微压低,做出了戒备的姿态,浅蓝色的[圣杯]在他身后浮现,原本巨大的、足以占据了整个小巷宽度的水母此时只有之前的一半大小。
微弱的光芒透过[圣杯]照射在昏暗的小巷里,伞盖微微翕动,锁定了敌人的气息。
绝对不能再被他碰到影子了,就算是擦到也不行……而且要必须想办法反击,或者尽快摆脱他。
“嘿嘿嘿,小兔崽子,吓傻了吧?乖乖别动,让叔叔再“摸”你一下,送你回妈妈的怀里吃奶去!”
听着阿雷西得意而猖狂的挑衅,梅戴只感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没由来的烦躁与暴戾从心底最深处猛地涌起,瞬间冲刷掉了原本的温和与理智。
他的眉头死死拧紧,下颚线崩得像石头一样硬,那双深蓝的眼眸里仿佛结了一层冰,又隐隐有火焰在冰层下燃烧。
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眼底的情绪已然彻底改变——那种清澈的包容被一股充满了冰冷的冷漠、极度的警惕,以及一股几乎压抑不住的、想要撕碎对方的原始戾气淹没,像一头被逼到绝境、龇着牙的野狼崽子一样。
在阿雷西沉浸于“大获全胜”的幻想时,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严重低估了13岁的梅戴。
这样的梅戴远不是19岁时那个温和有礼、善于用替身和智慧周旋的文职人员。
他的世界里,解决问题的办法简单而直接:拳头,以及其他的、任何能成为“武器”的东西。梅戴用疼痛和伤痕来记住教训,也用更凶狠的还击来确立自己的生存法则。
此刻,处于十三岁思维主导下的梅戴,面对阿雷西的威胁,脑子里根本不会去思考什么替身能力、战术策略。
他的战斗思维简单、粗暴、高效到了极点。
寻找武器,击打敌人最脆弱的地方,直到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就这样。
梅戴完全无视了阿雷西那恶臭的发言和轻蔑的态度,意念一动收起了[圣杯],冰冷的深蓝色眼眸飞速扫过周围肮脏的巷子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就锁定了一个被丢弃在墙角、沾满污渍的空酒瓶。
下一刻,他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完全看不出还是个拖着个小孩子的少年。
他几乎是贴着地面窜过去的,身体压得极低,左手依旧如同铁钳一样稳稳地拉着小波鲁那雷夫,右手则精准地抄起那个破酒瓶,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旁边坚实的墙壁猛地一磕。
哐啷!
一声刺耳的脆响之下猛地撕裂了小巷里的宁静,玻璃碎片随着爆裂的声音四下飞溅。
梅戴的手中,只剩下半截参差不齐、布满了狰狞尖锐裂口的玻璃瓶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危险的寒芒。
他反手握住瓶身,粗糙的口抵住右手掌心,瓶底被打碎的尖锐玻璃如同獠牙般对准了错愕的阿雷西。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心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残酷美感,却也透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属于街头生存的狼狈与决绝。
“呜哇!”小波鲁那雷夫被这突如其来的暴烈声响、玻璃碎片以及梅戴身上瞬间迸发出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气吓得惊叫一声,小身子猛地一抖。
他茫然又害怕地抬起头,看着梅戴此刻紧绷得陌生无比、覆盖着一层骇人寒霜的侧脸和他手中那闪着冷光、滴滴答答落下残酒的凶器,下意识地把小脑袋埋进梅戴的身后,手指死死抓住梅戴突然变得有些宽大的衣袖,不敢再看。
小波鲁那雷夫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那么温柔可靠的梅戴,突然变得……变得这么吓人?
仿佛就和换了一个人一样。
梅戴将小波鲁那雷夫严实地护在自己变得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身后,再次警戒地微微弓起背,降低重心,像一只被入侵的领地、为了保护食物准备殊死一搏的幼狼。
那双冰冷的蓝眼睛死死锁定阿雷西,瞳孔收缩如针尖,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毁灭欲。
他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沙哑,带着赤裸裸威胁意味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滚开。不然的话就捅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