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出租车门关上,将外面梅戴和阿夸的身影隔绝,车内空间瞬间被一种微妙的寂静笼罩,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窗外流动的街景作为背景音。
司机显然感受到了氛围里传来的无形压力,专注地看着前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承太郎坐在副驾驶,帽檐压得很低,目光平视前方,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与刚才在梅戴面前时相比更多了一层刻意的疏离。
花京院坐在后座,姿态却放松而优雅。
他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指尖轻轻摩挲着垂在颊边的金丝链条,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意味深长的浅笑。
他并不急于打破,仿佛很享受这种与承太郎独处时、心照不宣的紧绷感似的。
这种沉默持续了好几个街区,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更加浓郁,连开车的司机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终于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
花京院这才从窗外景致的欣赏中回过神,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内的寂静,带着他从容而精准的语调:“真是没想到,一下飞机就能接到‘工作’。”
“这么急着把我从梅戴身边支开,承太郎?”他轻笑一声,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话锋却悄然转向,“看来你真的很‘照顾’梅戴呢,连让他参与后续调查的借口都找得这么……冠冕堂皇。”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感慨,但其中蕴含的试探意味,在狭窄的车厢内清晰可辨。
承太郎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轻哼。“我说的是事实……他需要静养。” 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却避开了花京院话语中的核心。
“是啊,静养。”花京院重复着这个词,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透过单片镜片,看向承太郎的侧影:“所以,让他一个人搬到陌生的杜王町,就是最好的‘静养’?还是说……”他故意顿了顿,才缓缓继续,“你只是习惯用这种方式,把他放在一个你认为‘安全’的距离里了?”
这句话的指向性已经相当明显。
花京院在质疑承太郎那种过度保护背后,是否隐藏着某种更深层的、连承太郎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疏远或怯懦。
承太郎的眉头蹙了起来,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刀。
他终于微微侧过头,冰冷的浅绿色眸子扫过后座的花京院,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警告的意味:“注意你的措辞。”
“措辞?”花京院仿佛毫不在意那冰冷的视线,他优雅地交叠起双腿,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无辜,“我好像也没说错啊。毕竟,比起让他独自面对未知,能够住进他的家里,近距离确保他的状态,不是更让人放心吗?”
承太郎的拳头在风衣口袋下微微握紧,他当然听懂了花京院的潜台词。
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对梅戴抱有超乎寻常的关注,十二年过去,这份执着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变得更加具有侵略性。
“那是他的决定。”承太郎冷冷地回应,将选择权推回给梅戴,同时也划清了自己与花京院这种“贴近”行为的界限,“我尊重他的任何选择。”这句话像是在说住宿问题,又像是在暗示更深层的东西。
“当然,我们都尊重他。”花京院从善如流地接话,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而且,”他轻轻一笑,那笑声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揶揄,“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我完全理解。但‘压迫和细节审阅’……难道[白金之星]的精密和你的判断力还不足以应对吗?还是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单片眼镜后的紫色眼睛闪烁着洞察的光芒,语气变得更具有穿透力了一些:“你只是不希望他过多地卷入这些事,或者说……不希望他和我,一起卷入这些事呢?”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承太郎依旧没有回头,但花京院能清晰地看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些。
“你想多了。”承太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冷硬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躁动,“音石明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有可能制造出来的替身使者只会更麻烦。多一份可靠的力量,是谨慎的选择。”
“想带梅戴过去,也算是求助于他。因为[圣杯]的波频很好用。”他淡淡地说道,“那种难受的感觉我体验过,音石明暴露在那种环境下应该支撑不过半分钟。”
可靠的力量……
花京院反复品味着这个词,点了点头,好像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我明白了。所以你选择了我,而不是让他继续涉险,很合理的判断。”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锐利的锋芒,“不过在我这个‘可靠的力量’抵达之前,你让他独自一人在杜王町生活了这么久,面对存在于身边的未知替身使者,比如那个音石明,这就是你认为的‘保护’?”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刺向了承太郎一直试图忽略,或者说不愿深究的某个点。
他当时确实因为Spw的事务和个人的某种迟疑,没有在第一时间常驻在梅戴的身边。
承太郎沉默了,帽檐下的眉头紧紧锁起,对于这个问题,他无法给出一个让自己完全满意的答案。
花京院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微微向后靠进座椅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承太郎说:“我们都很关心他,但方式也可以有很多种。”他的声音很轻,“你选择保持距离,在酒店守望,用你的方式确保他的安全和安静。而我……”
他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未尽之语在车厢内无声地回荡——而我,选择走近他,融入他的生活,亲眼确认他的安好,在他需要的时候触手可及。
又是一段沉默,这次沉默的含义变得更加复杂了。
过了一会儿,承太郎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做好你该做的事,花京院。”
这句话像是一个警告,又像是一种无奈的默许了。
花京院闻言,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他知道这已经是承太郎在目前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妥协和认可。
“当然,”花京院从容地回应道,“我一向如此。”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司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隐约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猛兽的领地。
良久,承太郎才重新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将话题强行拉回了正事:“Spw的审讯记录在酒店我房间的电脑里。音石明嘴很硬,需要些别的手段。”
花京院也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了,他扶了扶单片眼镜,脸上恢复了专业而冷静的神情:“明白了。对于不合作的对象,[法皇]总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出租车继续朝着杜王町大酒店的方向驶去,车内的两人也暂时达成了表面上的“休战”。
又过了一段时间,出租车在杜王町大酒店门口稍作停留,承太郎独自上楼,很快便拿着一个存储着加密资料的笔记本电脑回到了车上。
他没有多言,只是对司机报出了另一个地址——位于杜王町边缘、一个由Spw基金会临时租用的、看似普通的仓库区。
车子再次启动,驶离了镇中心喧闹的区域,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工业化和冷清。
在车上,花京院接过承太郎递来的笔记本电脑,快速浏览着上面关于音石明和[辛红辣椒]的初步报告。
他看得很快,紫色的眼睛里反射着流动的报告。
“可以利用电力网络进行高速移动和攻击……真是个相当棘手的能力。”花京院评价道,目光从屏幕上抬起,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承太郎,“你们当时在港口是怎么制服他的?报告上写得比较简略。”
承太郎的视线依旧望着前方不断后退的街景,沉默了几秒,才用他那特有的低沉嗓音,简略地描述了当时的战况。
他的叙述客观冷静,几乎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在提到音石明最后本体游泳潜伏到了船上那部分的时候,语速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花京院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更多。
他不仅仅在听承太郎的话语,更在感受着承太郎叙述时,周身那无声弥漫开来的、越来越沉重的低气压。
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沉默的躁动,如同海面下汹涌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所以,最终是靠着一个意外才解决了战斗。”花京院总结道,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承太郎紧握的拳头上,那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心中了然,恐怕真正让承太郎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并不仅仅是战斗的凶险,显然有什么东西深深触动了承太郎的某根神经,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强烈的保护欲,或者说……是某种更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可能不愿正视的占有性的愤怒。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仓库门口。
两人下车,承太郎出示了证件,经过两道严格的电子门禁,才进入了仓库内部。
内部与外部判若两地,灯火通明,充满了各种高科技监控设备和穿着Spw制服的工作人员,气氛严肃而紧张。
他们沿着一条冰冷的金属走廊向深处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越是往里走,承太郎身上的气息就越是冷冽。
他没有再说话了,但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能让空气冻结的寒意,都清晰地表明他正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状态。
冰冷的金属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设备低沉的嗡鸣在回荡。
花京院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对一个危险囚犯的警惕那么简单。
花京院原本对此并无太大兴趣探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承太郎的脾气他也算了解一二,但看着好友如此异常的状态,出于某种程度的关心,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承太郎,”花京院语气平稳,目光落在前方,只是随口一问似的,“你现在的状态似乎不是针对一个需要审讯的敌人那么简单。看来这个音石明他还做了什么,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合作对吧?”
承太郎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他依旧面向前方,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眼神。
可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怒意却仿佛因为这个问题而更加浓郁了几分。
短暂的沉默后,花京院以为会得到一句惯常的“没什么”,可出乎意料的是,一声极其低沉、带着清晰讽刺和寒意的冷笑从承太郎喉间逸出。
“那杂碎……”承太郎的声音硬邦邦的,帽檐下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冽、甚至带着点残忍意味的弧度,“只要一想到他,就让我觉得恶心。”
花京院有些意外地微微侧目,静待下文。
能让空条承太郎用“杂碎”来形容,并如此直白地承认怒火,这本身就不寻常。
承太郎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当时强弩之末,还当着我的面……嘲讽梅戴。”
花京院的眉头轻轻蹙起。
“他说——”承太郎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戾,“他头发的颜色……‘丑到爆,难看死了,像你这个人一样让人倒胃口’。”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花京院心中也激起了涟漪。
他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愠怒。
梅戴那头浅蓝色的、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的海水般的发丝,在他眼中一直是独特而美丽的象征,是那人沉静气质的一部分。
音石明粗鄙的侮辱,无疑也触及了他的不快。
不过就在花京院因为这低劣的言语侮辱而心生怒意时,承太郎接下来的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理智,让那丝不快骤然升级为了冰冷的怒火。
承太郎的脚步停下,他终于转过头,帽檐下的碧色眼眸如同燃烧着幽暗的火焰,直直地看向花京院,那里面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被侵犯了绝对领域的暴怒。
“不仅如此,”他把音量压得极低,却带着令人胆寒的穿透力,“在音石明前期暂时销声匿迹、躲藏起来的时候,那混蛋……一直都在暗处,利用他的替身游走在整个杜王町的电路里,监视着我们所有人。”
这确实令人不爽,但似乎还不至于让承太郎如此……
花京院想着。
然后他看着承太郎深吸了一口气,光是说出接下来的话都让他感到极度恶心和愤怒:
“他……还偷看梅戴洗澡。”
走廊里的空气好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温度骤降。花京院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晃了一下神,他觉得耳朵里好像有了很刺痛的耳鸣。
“鬼知道他看了多少……”承太郎的声音在这一片耳鸣里也尤为突出,它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这才会那么笃定地说梅戴的发色是天生的。”
“呵……”他最后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纯粹的、无尽的厌恶和沸腾的杀意,“他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待在Spw的禁闭室里、而不是被我亲手碾成渣,已经算他走运了。”
“……”花京院脸上的从容和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单片眼镜后的紫色眼眸骤然缩紧,冰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先前对于音石明侮辱言语的不快,此刻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怒火所取代。
那不仅仅是对一个替身使者恶劣行径的愤怒,更是一种对于珍视之人隐私被如此龌龊手段侵犯的、难以遏制的震怒。
两个男人站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走廊里,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场仿佛让灯光都黯淡了几分。
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般的审讯,此刻已经彻底变了性质。
良久,在沉重的呼吸声都平息下去后,花京院缓缓摘下了那只单片眼镜,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条随身携带的绒布,拇指覆着绒布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镜片。
那双完全暴露出来的紫罗兰色眼瞳,此刻深邃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夜空,里面翻涌着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潮。他甚至没空去看承太郎,只是专注地擦拭着镜片,仿佛那是此刻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但他的声音却比那冷笑更加僵硬,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原来如此。”花京院轻轻地将擦拭好的单片眼镜重新戴回,一手把绒布叠好放回原处,一手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金质链条在他颊边泛着冷光。
他抬起眼望向前方,嘴角勾起一抹毫无笑意的、令人胆寒的弧度:“看来,我们确实需要和这位音石先生‘好好谈谈’了。”
承太郎瞥了花京院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与自己同调的神色,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拉低了帽檐,默认了这份无言的共识。
“别把他弄死了就行。”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弄死了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