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东对许幻山那场干脆利落的商业狙击，效果立竿见影。
“星空乐园”订单的丢失，成了压垮许幻山信心和公司财务状况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变得更加阴郁暴躁，将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外部，尤其是那个仿佛无处不在的乔卫东。
家，几乎成了他和顾佳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冰冷、压抑，令人窒息。
相比之下，顾佳在湘西的茶厂，却在乔卫东资金和资源的持续灌溉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新设备运转良好，茶叶品质稳定提升，通过“未来科技”渠道对接的几家高端酒店和礼品公司，也陆续下了订单。
事业上的顺利，与她家庭的一地鸡毛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割裂感让她时常感到恍惚。
而乔卫东，在挥出那致命一击后，反而显得更加云淡风轻。
他没有急着在顾佳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那样显得目的性太强。
他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偶尔通过微信询问一下茶厂的近况，或者分享一些行业动态，言辞恳切，分寸感拿捏得极好，仿佛之前那个在招标会上谈笑间让许幻山灰飞烟灭的男人与他无关。
这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姿态，反而在顾佳心中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混合着感激、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依赖。
魔都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一家格调高雅的会员制咖啡馆。
顾佳、王漫妮、钟晓芹这三个闺蜜，难得地聚在一起，进行她们的“姐妹下午茶”。
气氛却不如往日那般轻松融洽，带着一种微妙的、欲言又止的凝滞。
王漫妮的变化是最显而易见的。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在奢侈品店里小心翼翼、渴望被认可的柜姐。
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职业套装，搭配着简约却质感极佳的珍珠耳钉，妆容精致，眼神里多了几分经历世事后的沉淀和自信。
她刚刚结束一堂商业培训课，谈吐间不经意会带出几个专业术语，虽然还略显生涩，但那股向上的劲头是掩盖不住的。
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她心知肚明，都来自于那个叫乔卫东的男人。
她时不时会看一眼手机，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人的信息。
钟晓芹则像是霜打过的茄子，蔫蔫的。她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的拿铁，眼神放空，眼眶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自从上次书店冲突后，她和陈屿已经进入了冷战阶段，家里气氛冰到极点。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回家，宁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顾佳坐在两人中间，穿着素雅的藕色针织衫，气质依旧温婉，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
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手里端着微凉的茶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茶厂的顺利无法冲淡家庭的危机，许幻山的怨怼和乔卫东的存在，像两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晓芹，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和陈老师又吵架了？”王漫妮率先打破了沉默，关切地问道。她如今自信增长，连带着对人的观察也更加敏锐。
钟晓芹瘪瘪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漫妮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屿他……他简直不可理喻！”
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也顾不得场合，压低声音，把上次在书店如何被陈屿跟踪、如何被当众羞辱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说到委屈处，声音都带了哭腔。
“他怎么能这样！”王漫妮听完，柳眉倒竖，语气带着愤慨，“不分青红皂白就跟踪你，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胡说八道！这也太过分了！”
她现在是乔卫东“女性价值提升论”的忠实粉丝，最见不得这种不尊重女性的行为。
顾佳也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钟晓芹的手背，叹了口气：“晓芹，别太难过了。陈屿他……可能也是一时冲动。”她自己的婚姻也是一团乱麻，安慰起人来都显得底气不足。
“他不是冲动！他就是不信任我！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交什么朋友都不怀好意！”钟晓芹激动地反驳，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只有乔先生……只有他肯定我，鼓励我，说我写的东西有意思……可是连这，都要被陈屿说成是别有用心……”她下意识地提到了乔卫东，语气里充满了依赖和委屈。
听到“乔先生”三个字，王漫妮和顾佳的眼神都微微动了一下。
王漫妮拿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乔先生……确实帮了晓芹很多。顾佳，听说你的茶厂，乔先生也投资了？进展还挺顺利的？”
她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瞬间将话题引向了那个她们三人心中都绕不开的男人。
顾佳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点了点头，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嗯，多亏了乔总的资金和专业团队，茶厂才能这么快走上正轨。他……是个很靠谱的合作者。”她用了“合作者”这个词，试图划清界限。
“只是合作者吗？”王漫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顾佳，我们都是好姐妹，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乔先生这样的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时间比金子还宝贵。
他为什么偏偏对我们几个这么‘热心’？投资茶厂，帮晓芹解决各种麻烦，还资助我去学习……这恐怕，已经不是普通的‘乐于助人’能解释的吧？”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钟晓芹眨着还带着泪花的眼睛，懵懂地看着王漫妮：“漫妮姐，你的意思是……？”
王漫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转向顾佳，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竞争意识：“顾佳，你比我们都成熟，看事情也透彻。你觉得，乔先生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佳的心猛地一跳。王漫妮的问题，何尝不是她内心深处反复盘问自己的问题？
她抬起头，对上王漫妮那双变得精明锐利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天真、对乔卫东充满感激的钟晓芹，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乔总……他确实很神秘，能量也很大。他帮我们，或许有他的考量。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持清醒。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给予的帮助越多，背后期望的回报可能也就……”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回报？”王漫妮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跃跃欲试，“我们有什么能回报给他的？钱？他比我们有钱得多。资源？我们那点人脉在他眼里算什么？”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般说道，“或许，他想要的回报，本身就不是那些世俗的东西呢？”
她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阳光暖暖地照着，但三个女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骤然降温。
钟晓芹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了王漫妮话里的意思，她脸颊微微泛红，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乔先生……他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顾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王漫妮的话，直白地揭开了那层朦胧的窗户纸，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也有一丝被冒犯的感觉。
她一直试图将乔卫东定位在“恩人”和“合作者”的位置上，以此来维持内心的秩序和婚姻的底线。
“漫妮，”顾佳的语气严肃了几分，“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乔总帮了我们，我们应该感激，但也要保持距离和分寸。尤其是……”
她看了一眼钟晓芹，意有所指，“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责任。”
她指的是钟晓芹尚未解决的婚姻，也暗指自己身为许太太的身份。
王漫妮却不以为然，她靠在椅背上，姿态舒展，仿佛已经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顾佳，你就是太要强，也太……束缚自己了。
有时候，遇到真正能带你看到更高处风景的人，为什么一定要被过去的责任绑住手脚呢？看看许幻山，他除了拖累你，给你带来麻烦，还能给你什么？”
她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直接戳中了顾佳的痛处。
顾佳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指节有些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漫妮，这是我的家事。”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钟晓芹看着忽然针锋相对的两位姐姐，手足无措，连忙打圆场：“哎呀，你们别吵了……乔先生是好人，他帮了我们，我们感激他就好了嘛……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不好吗？”她脑子里还是那种简单善良的逻辑。
“顺其自然？”王漫妮挑了挑眉，看着钟晓芹，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晓芹，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有些人，你不主动，自然有别人会主动。”她说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顾佳。
顾佳接收到她的目光，心中一震。她忽然意识到，王漫妮对乔卫东，恐怕已经不止是感激和依赖，而是产生了更强烈的、想要“占有”的心思。而晓芹，显然也对乔卫东充满了雏鸟般的依恋。
那个男人，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在不经意间，已经将她们三人的命运轨迹都搅动得偏离了原有的方向，甚至……让她们彼此之间，也产生了微妙的裂痕和竞争意识。
这个认知，让顾佳感到一阵心惊和无力。
就在这时，钟晓芹仿佛为了证明乔卫东的“好人”身份，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乔先生真的很好啊，他帮我的时候，从来都没提过什么要求。
他还说，帮顾佳姐也是因为欣赏顾佳姐的能力，觉得茶厂有潜力呢！”
她这话本是无心，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顾佳！
乔卫东欣赏她的能力？所以投资茶厂？
那王漫妮呢？他欣赏她什么？所以资助她学习？
那钟晓芹呢？他欣赏她什么？所以鼓励她写作？
他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她们三个，似乎都成了棋盘上位置不同、作用各异的棋子。
一股寒意，顺着顾佳的脊椎悄然爬升。
她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两位闺蜜，一个野心勃勃，跃跃欲试；一个懵懂天真，全心依赖。
而她自己，则站在理智与情感的悬崖边，摇摆不定。
这场原本温馨的姐妹下午茶，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已然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她们之间那曾经坚不可摧的友谊，因为一个共同出现的、神秘而强大的男人，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乔卫东甚至无需亲自到场，就已经在无形中，完成了对这个小团体的又一次“分化”。
顾佳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满嘴苦涩。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