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万元户之后,顾家的生活,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赵美兰花钱,手笔比以前阔绰了许多。
家里的伙食,真正做到了顿顿见荤腥。
孩子们的衣服,也换成了城里百货大楼橱窗里的时髦款式。
顾建军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光荣退役,换成了一辆崭新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
但钱,并没有改变这个家最核心的秩序。
赵美兰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女王”,每天雷打不动地检查孩子们的功课,谁敢偷懒,竹笋炒肉片伺候。
林深依旧是那个冷静沉稳的“二把手”,将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账本上的利润数字,每个月都在稳步攀升。
晚秋和顾卫国,则一头扎进了书山题海里。
晚秋本就聪慧好学,如今没了后顾之忧,更是如鱼得水。她的成绩,在高手如云的重点班里,依旧是断层式的第一名,让所有老师都视若珍宝。
顾卫国的转变,则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像是换了个人,戒掉了所有游手好闲的坏习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课本上。
遇到不懂的题,就厚着脸皮去敲晚秋和林深的房门,那股拼命的劲头,连赵美兰看了都有些心疼。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麻烦,出在了晚秋身上。
这天下午,晚秋放学回家,整个人就不对劲。
她一进门,就低着头,像个受惊的影子,一言不发地溜回了自己房间,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赵美兰去敲门,她也只隔着门板闷声说自己不舒服,想早点睡。
赵美兰感觉到了异常,但看她实在不想说,也就没再逼她。
可第二天,第三天,晚秋依旧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上学时无精打采,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无人知晓的伤口。
赵美兰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听到她房里传来极为压抑的抽泣声。
这下,赵美兰坐不住了。
这天晚上,她没有敲门,直接用备用钥匙拧开了晚秋的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
晚秋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
那压抑不住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听着让人心都揪紧了。
“晚秋。”
赵美兰走到床边,啪嗒一声,打开了台灯。
柔和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女孩的脸。
晚秋吓了一跳,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被雨水打烂的桃子。
“妈……”
她看到赵美兰,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所有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猛地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
赵美兰抱着她瘦弱的肩膀,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地拍着她的背。
“跟妈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了?”
晚秋哭了很久,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情绪才在母亲的安抚下,慢慢平复下来。
在赵美兰的再三追问下,她才抽抽噎噎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自从开学那天,林深为了她,得罪了那个叫张浩的副局长儿子之后,她在班里的处境,就变得无比艰难。
张浩不敢再明着找麻烦,却在背地里,使起了阴损的绊子。
他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联合了班里几个同样是干部子弟的同学,像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晚秋彻底孤立。
他们会在晚秋背后,故意用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她听见的音量,肆意嘲笑。
“乡下来的土包子,穿上城里人的衣服,也盖不住那股穷酸味儿。”
“不就是会读点死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还不是嫁人、生孩子、围着灶台转。”
“听说她妈是个体户,就是个投机倒把的,走了狗屎运发了点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就是,浑身铜臭味,跟咱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话,比巴掌打在脸上还疼。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泥浆,糊住了她的嘴,让她窒息,让她无力反驳。
她想告诉老师,可又怕把事情闹大,给家里添麻烦。
她更不敢告诉林深,她怕哥哥一冲动,又会为了她去跟那些人打架。
所以,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着,吞下所有的委屈。
直到前天,矛盾彻底爆发了。
那天中午,晚秋在食堂打好饭,刚准备找个角落坐下,张浩就带着几个人,吊儿郎当地从她身边走过。
肩膀“不经意”地,重重撞了她一下。
手里的餐盘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热腾腾的饭菜,汤汤水水,溅了晚秋一身。
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沾满了油腻的汤汁和恶心的菜叶,狼狈到了极点。
整个食堂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张浩和他那帮跟班,不仅没有道歉,反而站在一旁,爆发出刺耳的哄堂大笑。
“哎哟,走路不长眼睛啊?”
“快看她那样子,像不像一只掉进泔水桶里的鸡?”
那一刻,晚秋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人剥光了,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所有的委屈、愤怒、羞辱,在那一刻,冲到了顶点。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在哄笑声中,哭着跑出了食堂。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敢去食堂吃饭了,每天中午就饿着肚子,躲在教室里看书。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晚秋哭得喘不上气,“我给您丢人了……我不想去上学了……”
听完女儿的哭诉,赵美兰脸上的所有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她的怀里,抱着自己那个哭得瑟瑟发抖的女儿。
她的心里,却有一股无名业火,轰然烧上了天灵盖。
好啊。
真是好啊!
她赵美兰捧在手心里,当成未来国宝科学家来培养的女儿,竟然在学校里,受这种天大的委屈!
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仗着家里那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势,就敢这么欺负人!
还敢看不起她赵美兰的女儿?
还敢说她赵美兰是投机倒把的?
一个副局长的儿子,官不大,官威倒是不小!
赵美兰的眼神,在灯光下,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轻轻地,用指腹帮晚秋擦干脸上的眼泪,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好了,别哭了。”
“这件事,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你也不用怕,天,塌不下来。”
“明天,你照常去上学。”
“妈跟你一起去。”
赵美兰的语气很平淡,但晚秋却从中,听出了一股风暴来临前的宁静,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她有些恐惧地拉住赵美兰的衣角:“妈,你……你想干什么?你别去找他们……我怕……”
“怕什么?”赵美兰垂眸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赵美兰的女儿,可以善良,但绝不能当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记住,咱们不惹事,但有人把事惹到咱们头上,就得做好连本带利还回去的准备!”
“别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妈就敢刨了他家的祖坟!”
“这件事,妈给你做主。我倒要看看,这县一中,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说完,她站起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走出了房间。
她没有去找林深,也没有告诉顾建军。
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她的大将出马。
她自己,就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赵美兰换上了一身她最贵的行头。
一件从鹏城带回来的,质地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脚上蹬着一双擦得锃亮的半高跟皮鞋,走起路来,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破天荒地,抹了点雪花膏,散发着淡淡的雅霜香气。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气势沉凝的自己,眼神平静而坚定。
她开着那辆三轮摩托,载着惴惴不安的晚秋,一路迎着清晨的寒风,杀向了县一中。
三轮摩托的引擎发出一声不甘示弱的咆哮。
仿佛在预示着,今天,这所平静的学校里,有什么东西,要被彻底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