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思清回到县招待所,一夜无眠。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赵美兰那张带笑的脸,和那双仿佛能把人心看穿的眼睛。
她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牢牢钉进了他的思绪里。
“我们只知道,孩子们的前途,比天大。”
“主动权,在我手里。”
这个女人!
谭思清在教育系统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天才,什么样的精英家庭没见过?
可他从未对一个学生家长,有过如此深刻的忌惮。
赵美兰的身上,有一种野蛮生长的狠劲。
她算计利益,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带着小市民的精明。
但她又敢掀桌子,敢跟水木大学这样的庞然大物叫板,这格局和胆识,又远超常人。
她提的那个条件,初听荒谬绝伦。
可现在细细回想,却又觉得那背后藏着一套缜密而疯狂的逻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谭思清就再也躺不住了,他拨通了京城校领导的电话,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进行了汇报。
他刻意强调了三件事。
第一,顾晚秋本人的态度很坚决,她不愿离开她的兄弟。
第二,那位母亲赵美兰,极其强势,也极其精明。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那个“考得上就进,考不上就滚”的提议。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领导凝重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老谭,你判断,那个叫赵美兰的女人,是认真的?还是说,她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漫天要价?”
“是认真的。”谭思清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他补充道:“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我们拒绝,她真的会让顾晚秋放弃。这个女人,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为了一个顾晚秋,就破格给另外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考试机会……老谭,这个先例,不好开啊。”领导的语气透着为难。
“领导,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谭思清立刻说道。
“我们不称之为‘破例’,我们称之为‘考察’。”
“一个天才的成长环境,本身就是极具研究价值的课题。她的两个兄弟,是她成长环境里最重要的变量。我们对他们进行一次摸底,也是为了更立体、更全面地去了解顾晚秋这个样本。”
谭思清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蛊惑。
“而且,领导,万一呢?”
“我是说万一,那两个孩子,也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呢?那我们这一次,可就是挖到三块宝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谭思清以为自己要被驳回时,领导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老谭,你的意思我懂了。这样,你先别急着回来。”
“你亲自去一趟,‘考校’一下那两个孩子。”
“不用搞得太正式,就当是随便聊聊,探探他们的底。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母亲口中的璞玉,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如果真是烂泥,这件事,到此为止。”
“如果……如果真有可取之处,我们再开会讨论。”
“好!我明白了!”谭思清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领导,松口了!
挂断电话,谭思清没有片刻耽搁,甚至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直接大步流星地朝着顾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他要搞一个突然袭击。
他想亲眼看看,在毫无防备之下,那两个被母亲强行推上牌桌的少年,究竟是什么状态。
当他再次站在顾家小院的门口时,院内一片安静。
院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走了进去。
客厅里,赵美兰和顾建军都不在。
只有三个孩子。
眼前的景象,让谭思清的脚步顿住了。
顾晚秋正站在一块钉在墙上的小黑板前,捏着一根粉笔,像个小老师一样,认真地讲解着。
“……所以,根据动量守恒定律,我们可以得出碰撞后的速度关系。林深,你这里的逻辑绕过来了吗?”
她身下,顾林深坐在小板凳上,眉头微微皱着,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飞速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逻辑懂了,但这个公式的推导,我觉得可以更简化……”
另一边,顾卫国则坐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化学书,嘴里正小声地背诵着。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三个人,一个讲得条理清晰,一个听得专注深入,一个背得刻苦认真。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滚烫的学习劲头。
这股劲儿,甚至比他在省重点中学的尖子班里见到的,还要纯粹,还要猛烈!
谭思清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神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
他原以为的“补课”,不过是姐姐带弟弟看看书。
可眼前这分明是一个高效运转、目标明确的“作战小组”!
他喉咙有些发干,轻轻地咳了一声。
“咳。”
屋内的三兄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猛地一震,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看到门口站着的谭思清,三个人都愣住了。
“谭……谭老师?”顾晚秋手里的粉笔都忘了放下。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谭思清微笑着走进来。
他的目光在小黑板上那行云流水的板书和墙上贴满的各种公式上扫过,心中的好奇愈发浓烈。
“我正好路过,就顺便过来看看。你们这是……在学习?”
“嗯,我给他们补补课。”顾晚秋的脸颊有些发烫。
谭思清走到顾卫国身边,视线落在他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化学书上,温和地问道:“小伙子,背得怎么样了?”
顾卫国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猛地站起身,紧张地搓着手。
“还……还行,就是好多记不住。”
“那我来考考你,好不好?”谭思清的语气像在拉家常。
“啊?”顾卫国一愣,但随即把腰杆挺得笔直,“好!”
“别紧张。”谭思清指了指墙上那张元素周期表,“告诉我,铁的化学符号,在周期表里排第几,最外层有几个电子?”
这都是最基础的知识点。
顾卫国大脑飞速运转,磕磕巴巴地回答:“是……Fe,排第26位。最外层电子……我……我忘了。”
“没关系。”谭思清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又追问了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浓硫酸为什么有脱水性吗?它和稀硫酸在化学性质上,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就戳破了他死记硬背的伪装,需要真正的理解。
顾卫国卡壳了,张着嘴,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顾晚秋急得不行,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提示。
谭思清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为难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异常沉默的少年,顾林深。
“你呢,同学?”
顾林深站起身,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像一潭不见底的深水,没有丝毫波澜,更没有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紧张或慌乱。
谭思清的心跳莫名快了一瞬,忽然来了兴致。
“我给你出道数学题吧。”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一张干净的草稿纸上,迅速写下了一道极其复杂的函数题。
“这是一道关于函数极限的题,里面用到了大学微积分的知识。”
谭思清把笔放下,看着顾林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
“你试试,解得出来吗?”
他就是故意的。
他要看看,这个被母亲寄予厚望的少年,在面对一座自己绝不可能翻越的大山时,是会崩溃,是会放弃,还是会……创造奇迹?
顾晚秋只扫了一眼题目,脸色就变了。
这道题,已经完全超出了高中的范畴,连她也只是在竞赛培训时,浅浅地接触过类似的概念。
弟弟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然而,顾林深只是默默地拿起那张草稿纸,垂下眼帘,看了起来。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顾林深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这时,顾建军提着刚买的菜从外面回来,看到屋里这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悄悄地缩在了门口。
赵美兰也闻讯赶了回来。
她没有进去,只是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屋里的儿子。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反而,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对顾林深,有信心。
这个前世能一手建立起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他的大脑,他的学习能力,绝对是怪物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