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时，夜色已浓。李佑铭坚持不要护工随行，理由是“不想外人打扰”，实则是看穿了墨涵眼底欲言又止的牵挂——那抹牵挂藏在红肿的眼尾后，藏在握紧他未受伤手掌的力度里，比任何承诺都让他安心。公寓玄关的瓷片早已清理干净，只留下墙壁上淡淡的撞痕，像一道沉默的印记，提醒着几小时前的惊魂时刻。
“我叫张阿姨过来换药吧。”李佑铭刚坐在沙发上，就想去拿手机。他的手臂还缠着医院的临时纱布，渗血已经止住，但医嘱要求每六小时更换一次药棉。话刚说完，手腕就被墨涵轻轻按住，对方的指尖还带着室外的凉意，却异常坚定。
“我来。”墨涵的声音很轻，却不容反驳。他转身走向客房——那里被李佑铭改成了临时医疗间，消毒水、纱布、药水整齐地码在架子上，比医院的处置台还要齐全。李佑铭愣在原地，看着墨涵的背影，对方走得很稳，却能看到他握着门框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墨涵端着换药盘回来时，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暖光刚好打在沙发一角。他将盘子放在茶几上，蹲下身，视线与李佑铭的手臂平齐。解开纱布的动作很慢，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当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他的呼吸还是漏了一拍——缝合的线迹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周围的皮肤还泛着红肿，边缘残留的血痂让他瞬间想起刀刃划过布料时的寒光。
“疼的话就说一声。”墨涵拿起蘸了碘伏的棉签，声音低得像呢喃。棉签刚碰到伤口边缘，就看到李佑铭的肩膀下意识地绷紧，指节攥住了沙发扶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墨涵的动作立刻放轻，棉签在皮肤上游走的力度轻得像羽毛，连消毒水的刺激都尽量降到最低。他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李佑铭坐在沙发上，目光牢牢锁在墨涵的发顶。对方的头发软软地贴在额角，有几缕因为低头垂了下来，扫过他的手腕，带着轻微的痒意。他能闻到墨涵身上淡淡的孕妇专用润肤露味道，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意外地让人安心。他想说“我不疼”，想说“你不用这么小心”，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整个换药过程没有一句对话，只有碘伏滴落的轻响和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墨涵缠纱布时，特意留了合适的松紧度，既不会勒得太紧影响血液循环，又能稳稳固定住药棉。最后系结时，他的手指绕了两圈才敢用力，指尖不小心碰到李佑铭的皮肤，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又各自移开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柔和。
收拾换药盘时，墨涵看到李佑铭衬衫袖口的血迹已经凝固，硬邦邦地贴在布料上。他没说话，转身走进衣帽间，拿出一件宽松的纯棉家居服放在沙发上：“换上这个，舒服点。”那是李佑铭的衣服，却是墨涵第一次主动为他准备衣物，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叠衣服的动作比平时认真了许多。
夜深时，墨涵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隔壁房间的灯光还亮着，他知道李佑铭在处理工作——白天的袭击显然是商业对手所为，李氏集团的股价已经出现波动。可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不是歹徒的凶狠，不是自己的惊恐，而是李佑铭扑过来时的背影，是鲜血染红衬衫时的刺目，是换药时对方绷紧的肩膀。
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隔壁房间门口。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暖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李佑铭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王氏集团的资料。他的头歪靠在手臂上，没受伤的手还握着鼠标，脸色因为失血和疲惫显得格外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缠着纱布的手臂露在外面，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墨涵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开。他想起三年前被囚禁在别墅时，李佑铭也是这样坐在书桌前处理工作，那时的他眼神冰冷，语气强势，让他觉得恐惧又厌恶。可眼前的男人，却让他无法将“恶魔”两个字与之一一对应——这个为他挡刀流血的人，这个在他包扎时强忍疼痛的人，这个疲惫到趴在桌上就睡着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曾经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恨意还在，像扎根在心底的刺，稍微触碰就会隐隐作痛。可感激也真实存在，像温水漫过心口，一点点软化着坚硬的外壳。他想起那些深夜的守夜，想起笨拙的按摩，想起深夜跨城买来的梅花糕，想起那句迟来的道歉，再看看眼前苍白的睡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不知过了多久，墨涵轻轻推开门，走到书桌旁。他的目光落在李佑铭缠着纱布的手臂上，那道伤口是为他留下的，是刻在皮肉上的证明。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纱布上方，犹豫了很久，才极轻地碰了一下纱布的边缘——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人体的温度，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的粗糙质感。
李佑铭在睡梦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哼了一声，头往手臂里埋了埋，却没有醒来。墨涵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随即又抿紧了嘴唇——他还没原谅，只是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无视对方的付出。
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显示温度调得很低，李佑铭只穿了件薄衬衫，肩膀微微耸着，像是有些冷。墨涵的目光扫过沙发，那里搭着一条羊绒毯子。他走过去，拿起毯子，轻轻走到书桌旁，小心翼翼地盖在李佑铭身上。毯子的边缘碰到李佑铭的脸颊时，对方的睫毛颤了颤，却依旧没有醒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墨涵站在原地，看着被毯子裹住的李佑铭，心里泛起一阵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他想起白天在医院时，自己说要好好照顾他，那时的话还带着一丝冲动，此刻却变得无比清晰——他或许还没准备好彻底放下过去，但他愿意试着去看看，这个改变的李佑铭，到底能给他和孩子一个怎样的未来。
转身离开时，他顺手关掉了电脑屏幕，又将桌上的文件轻轻整理好。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李佑铭睡得很沉，毯子盖得很严实，只有缠着纱布的手臂露在外面。墨涵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小腹，低声说：“望望，爸爸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墨涵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这一次，他没有做噩梦，梦里是望渔镇的海边，阳光很好，他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边站着一个模糊的男人，手里拿着梅花糕，笑容很温柔。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他摸了摸小腹，眼底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平和。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墨涵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李佑铭正站在厨房门口，单手拿着平底锅，动作笨拙地试图煎蛋。缠着纱布的手臂不敢用力，蛋液洒了一地，他却没生气，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听到脚步声，李佑铭转过头，看到墨涵，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想给你做早餐，好像搞砸了。”墨涵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又认真的模样，突然开口：“我教你。”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李佑铭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