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化解了“言出法随”的危机,七人更加沉默,如同行走在雷区,每一步都谨小慎微,连神念交流都压缩到了最低限度,仅靠眼神和极其细微的法力波动传递简单信息。
清漪走在最前,双眸微闭,仅留一丝神识外放,全力感知着那玄而又玄的“规则潮汐”。她的“水月洞虚之道”在此地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仿佛黑暗中的盲人依靠手杖探路,虽无法看清全貌,却能提前感知到脚下的坎坷与陷阱。
“左侧三丈,规则湍急,有‘概念分解’之力残留,绕行。”清漪清冷的声音直接在众人心底响起。
“前方色彩斑斓处,时空结构脆弱,疑似有‘断代’风险,不宜靠近。”她再次指引。
依靠着她的预警,队伍有惊无险地在这片混沌色彩中前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然而,幻雾诡域的凶险远不止于此。
就在他们绕过一片不断坍缩又重组的蓝色光晕区域后,周围的“规则潮汐”陡然变得剧烈起来!原本只是缓慢流淌、变幻的色彩,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开始疯狂地旋转、对冲、湮灭!
“小心!潮汐剧变!”清漪疾呼,脸色微白,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周身空间猛地一拧!
并非简单的位移,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乎存在本身的扭曲。
石磐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看到自己的左手瞬间苍老,布满皱纹与老年斑,而右手却变得稚嫩如婴儿!这恐怖的景象一闪而逝,却让他骇得差点叫出声,连忙紧守心神,观想气血烘炉,那异象才缓缓消退,但一种寿元被莫名扰动的不适感依旧残留。
玉明子和云瑶则惊恐地发现,她们之间的距离在瞬息间被拉长至百丈,仿佛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连对方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扭曲。两人立刻催动法力,依靠玄玑的星辉锚点感应,才艰难地重新靠拢,但法力消耗远超平常。
而玄玑与玄禺,则遭遇了更诡异的“信息轰炸”。无数杂乱无章、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生灵的破碎记忆、画面、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他们的识海!有远古蛮荒的祭祀之舞,有凡俗王朝的市井喧嚣,有修士突破时的天地异象,更有无数临死前的绝望哀嚎……这些信息碎片真实无比,冲击着他们的认知,试图覆盖他们本身的记忆。
“紧守灵台!这些都是规则乱流携带的时空碎片,并非真实!”玄玑厉声喝道,周天星辰图清辉大放,如同中流砥柱,将大部分信息洪流阻挡在外,自身双婴运转,稳固道心。玄禺亦是口诵《清净守一诀》,八卦道灯清光流转,将侵入识海的杂念一一化去。
这番潮汐剧变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十几息后,周围狂暴的色彩流动渐渐平息,恢复了之前那种相对“缓慢”的混乱。
但众人已是人人带伤,不是肉身之伤,而是心神与道基的损耗,个个脸色发白,气息不稳。仅仅是外围的一次规则潮汐波动,就让他们如此狼狈。
“必须尽快找到一处相对稳定的‘规则洼地’休整,否则再来几次,我等必会心神耗尽,道基受损。”清漪语气凝重,她消耗最大,额角已见细密汗珠。
众人强打精神,继续前行。又艰难跋涉了一段距离,前方混乱的色彩中,隐约出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片断壁残垣的轮廓。
并非由色彩流质构成,而是真实的、饱经风霜的巨石建筑残骸,静静地矗立在混沌的背景中,散发着一种亘古、死寂的气息。
“一座……城池的废墟?”玉明子讶然。
在这等规则崩坏之地,竟然存在如此“实在”的物体,显得极不协调。
“小心,事出反常必有妖。”玄玑提醒,星钥传来的感应指向那片废墟,既有微弱的吸引,又带着一丝警示。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废墟规模不大,似乎只是一座古老城池的一角。破碎的墙壁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古老符文,大多已磨损。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时光的味道。
然而,当他们踏入废墟范围的一瞬间,异变再生!
周围的色彩混沌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真实的黄昏景象。他们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这座城池尚未毁灭的年代。低矮的石头房屋,狭窄的街道,远处似乎还有模糊的人影走动,甚至能听到隐约的交谈声和孩童的嬉笑声。
但这景象并非欢迎。
一股无比沉重、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与绝望情绪,如同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每个的心头!
这情绪并非攻击,却比任何攻击都更可怕。它直接引动了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悲伤记忆、遗憾与恐惧。
石磐仿佛看到了部族被灭时,亲人倒在血泊中的场景;玉明子和云瑶想起了修行路上陨落的挚友;玄禺眼前浮现出道途迷茫时的挣扎与自我怀疑;清漪的眉心印记微微发亮,一段段被封印的、关于幽冥古墓与身世之谜的混乱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就连道心最为坚定的玄玑,也仿佛看到了道宗山门崩塌,师长同门尽数陨落的幻象,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这座废墟,它在共鸣并放大每个人心中的负面情绪!
“是……‘情绪实体’!或者说,是这座城毁灭时,所有生灵的极致悲愿与绝望,在诡域规则下凝聚不散,形成的特殊领域!”清漪强忍着眉心的灼热与翻涌的记忆,声音带着颤抖,“不能沉溺!紧守心灯,观想自身之道!这些都是过去之影,并非真实!”
她的话如同警钟,在众人即将沉沦的心湖中敲响。
玄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周天星辰图全力运转,星辉不仅护住自身,更试图照亮这片灰暗的绝望领域。他低吼道:“诸位!记住我们为何而来!守住本心,过去已逝,未来可期!”
石磐怒吼连连,将悲伤化为滔天战意,气血狼烟冲天而起,硬生生在绝望的领域中撕开一道口子。玄禺盘膝坐下,不顾周遭幻象,全力诵念道经,清光如莲,涤荡心神。玉明子与云瑶十指相扣,法力交融,构筑起一道坚韧的心神防线。
清漪则最为特殊,她不再抵抗那翻涌的、与九幽相关的记忆,反而以水月洞虚之道,将其视为一段需要“洞悉”与“虚化”的幻影,眉心印记幽光流转,竟渐渐将那混乱的共鸣平息下去。
就在众人各施手段,与这片“绝望残城”的遗影苦苦抗衡之际,城池的深处,那最为黑暗的阴影中,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由无数悲伤凝聚而成的眼睛,缓缓睁开,无声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第三百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