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的雨连下了五日,总算在第六日放了晴。阳光透过云层,懒洋洋地洒在徐府的回廊上,把青石板晒得微微发烫。徐脂虎的精神好了许多,能在丫鬟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走几步了。
“你看,”她指着墙角的几株桃树,“花苞鼓起来了,再过几日该开了。”
徐凤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光秃秃的枝桠上,果然缀着些粉白色的花苞,像撒在枝头的碎玉。他想起老汉说的方家桃林,问:“城外的桃林,是不是比这好看?”
“那是自然。”徐脂虎笑了,“方家的桃林有百亩地,开起来像片粉色的海。往年这时候,我总爱去走走,带着点心,能坐一下午。”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方家大小姐方玉如,跟我很投缘,性子也好,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正说着,管家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帖子:“夫人,方家派人送帖子来了,说明日请您去桃林赏春。”
徐脂虎接过帖子,打开看了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到。你看,方小姐亲自写的帖子,字真好看。”
徐凤年凑过去看,帖子是洒金宣纸写的,字迹娟秀,带着股灵气,末尾画着朵小小的桃花。他忽然想起温华昨晚的话,说方家大小姐是江南道有名的才女,看来不假。
“去吗?”徐凤年问。
“去。”徐脂虎点头,眼里闪着光,“正好让你也看看江南的桃花,比北凉的野桃花好看多了。”
傍晚时分,徐脂虎让丫鬟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叠叠的信笺,都用红绳系着。她翻了半天,找出一张泛黄的桃形笺纸,递给徐凤年:“你看,这是方小姐去年送我的,上面是她填的词。”
笺纸上画着几枝桃花,旁边写着“东风吹破胭脂面,雨打残红,泪湿青衫,只恐春归太匆匆”。字迹清丽,带着点淡淡的愁绪。
“她也不容易。”徐脂虎叹了口气,“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婆家嫌她生不出孩子,处处刁难,全靠自己撑着。”
徐凤年想起酒肆老汉的话,心里了然。江南的美人,果然多是薄命。
“不过她性子烈。”徐脂虎又说,“婆家想让她改嫁,她宁死不从,说要守着方家的胭脂铺,守着她夫君留下的那些方子。”她拿起一张笺纸,上面画着个小小的胭脂盒,“你看,这是她新研制的桃花胭脂,说要送给我试色。”
徐凤年看着那些信笺,忽然觉得,江南的女子,就像这桃花,看着柔弱,骨子里却藏着股韧劲,哪怕被风雨打落,也能在泥里开出新的花来。
夜里,温华从外面喝酒回来,一身酒气,手里还拿着支桃花枝:“徐凤年,你猜我碰见谁了?方家大小姐!娘的,果然是个美人,比画上的还好看!”
徐凤年皱眉:“你没捣乱吧?”
“放心,”温华摆摆手,“我就是在酒肆碰见的,她跟个老大夫说话,好像是在问药方子。我听那老大夫说,她为了给她夫君治病,把嫁妆都当了。”他啧啧两声,“真是个痴情的。”
徐凤年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月光。月光洒在玉兰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谁在地上写着未说完的话。
第二日清晨,阳光正好。徐脂虎换上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化了点淡妆,气色好了很多。徐凤年陪着她坐上马车,往城外的桃林去。马车驶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在打着轻快的拍子。
快到桃林时,远远就看见一片粉色的云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徐脂虎掀开窗帘,眼里满是惊喜:“开了!今年开得真好!”
马车停在桃林边,方玉如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衣裙,头上簪着支桃花簪,站在桃树下,风吹起她的衣袂,像朵盛开的白桃花。
“徐姐姐。”方玉如迎上来,声音清脆,像山涧的泉水。
“玉如妹妹。”徐脂虎握住她的手,笑着说,“给你介绍,这是我弟弟,徐凤年。”
方玉如对着徐凤年屈膝行礼,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被阳光晒红的桃花瓣。
徐凤年点头回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篮子上,篮子里装着些点心和一小罐胭脂。
“这是新做的桃花酥,”方玉如把篮子递过来,“用今早刚摘的桃花做的,尝尝?”
徐脂虎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比去年的还香。”
方玉如笑了,眼角弯弯的:“姐姐喜欢就好。对了,这是新研制的桃花胭脂,给姐姐试色。”
她打开胭脂盒,里面是淡粉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徐脂虎蘸了点,抹在唇上,气色顿时好了很多。
“好看。”徐凤年由衷地说。
方玉如的脸更红了,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花瓣:“二公子过奖了。”
阳光穿过桃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三个身影在桃林里慢慢走着,说着笑着,像幅流动的画。徐凤年看着大姐久违的笑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桃花,确实有它好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