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像刀子,刮在归安里的青砖墙上“呜呜”响。孙二却只穿了件单袄,正踩着高凳往门楣上贴春联,断袖绑在腰间,露出的胳膊冻得通红,却比谁都起劲。周先生写的春联红得发亮,“归处有安常入梦,来年无雪总逢春”,字里行间透着股熨帖,看得他心里暖烘烘的。
“孙二哥,我来帮您扶着凳子!”小三子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支没写完的毛笔,墨汁在指尖冻成了小硬块,“先生说我写的‘福’字有进步,让我贴在学堂的窗户上!”
孙二低头看他,小家伙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亮得很:“好!贴正些,得让路过的人都看见咱归安里的福气!”他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自己还窝在漏风的土坯房里,对着断袖发呆,哪敢想今年能有新屋住,能贴上新春联,忍不住嘿嘿笑出声。
徐凤年踩着积雪往周平家走,檐角的冰棱被阳光照得透亮,像串倒挂的水晶。周平正坐在轮椅上,给门框上的春联刷米糊,竹制的轮椅轱辘裹着棉絮,在雪地上走得稳稳的。他贴的春联是自己编的,“竹筐常满藏春信,轮椅轻行载岁安”,字是请周先生写的,笔画里带着竹条的韧劲。
“周大哥这联编得好。”徐凤年蹲下身帮他扶着春联,“既说了营生,又道了心意。”
周平红了脸,独腿在雪地里蹭了蹭:“瞎编的,让小将军见笑了。”他往屋里指,“王婶送了些糯米粉来,说让我蒸些米糕,过年时给孩子们当零嘴。”
屋里飘出淡淡的米香,赵五正坐在灶台前烧火,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火苗。他新烧的炭堆在墙角,码得整整齐齐像座小山,上面还盖着层麻袋防潮。“小将军,您尝尝这炭?”他往灶膛里添了块,火苗“腾”地窜起来,“比上次的更耐烧,周先生说煮茶都能用。”
徐凤年刚要说话,就见王婶挎着竹篮进来,里面是刚炸好的油果子,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给孩子们送些零嘴,”她往徐凤年手里塞了个,“张铁匠在铁匠铺炸丸子呢,让我喊你们过去尝尝,说是用拓跋家送的土豆做的,香得很!”
归安里的年味越来越浓了。张铁匠的铁匠铺前支起了油锅,金黄的丸子在油里翻滚,香气顺着风飘得老远,引得孩子们围着转。老铁匠系着件油污的围裙,抡着长筷子翻动丸子,脸上的汗珠混着油星,在寒风里凝成了白霜。
“来尝尝!”他夹起个丸子往徐凤年手里递,“这土豆面得很,炸出来外酥里嫩,比肉丸子还香!拓跋家那老小子,总算做了件靠谱事。”
几个新兵正帮着往竹篮里装丸子,小三子的手被油烫了下,甩着胳膊直吸溜,却不肯歇着,眼里的兴奋藏不住——这是他在归安里过的第一个年,比在江南老家时热闹多了。
知味堂里,周先生正带着孩子们剪窗花。红纸上剪出来的福字、喜鹊、麦穗,贴在窗上,被阳光照得透亮,像片跳动的火焰。虎子举着自己剪的歪歪扭扭的老虎,跑到徐凤年面前显摆:“爹,你看我的老虎!比龙象叔画的还凶!”
徐龙象蹲在旁边,手里拿着支炭笔在纸上画老虎,裂甲刀放在脚边,刀鞘上的红绸在风里飘得欢。他画的老虎圆头圆脑,像只胖猫,却引得孩子们直拍手,连周先生都忍不住笑:“龙象这老虎,看着憨态可掬,倒有几分福气。”
南宫仆射抱着念凉站在窗边,看着这热闹的光景。念凉的小手抓着片剪好的窗花,咿咿呀呀地往嘴里塞,被她轻轻拿开,在额头上印了个红点点,像颗小小的朱砂痣。“青锋寄来的年货到了,”她轻声道,“有江南的绸缎,还有给孩子们的新衣裳,说是让归安里的年过得鲜亮些。”
徐凤年接过她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看,果然是些鲜亮的绸缎,还有十几件绣着福字的小袄,针脚细密得很。“让王婶给孩子们试试,不合身的再改改。”他往窗外望,老卒们正聚在巷口,商量着年夜饭在哪吃,孙二说要在学堂摆开桌子,赵五说他多烧几窑炭保证屋子暖和,周平则说要编些竹灯笼挂起来,亮堂堂的才像过年。
夕阳西下时,归安里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周平编的竹灯笼糊着红纸,里面点着油灯,在雪地里映出暖黄的光,像串移动的星星。老卒们和新兵们聚在学堂里,有的和面,有的剁馅,有的贴窗花,说说笑笑的,比一家人还亲。
徐凤年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屋檐下的红春联映着白雪,看着灯笼的光晕里人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归安里的年,比任何盛大的庆典都让人踏实。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权谋算计,只有烟火气里的欢笑,只有彼此扶持的暖意,只有这些平凡人,用最朴素的方式,把日子过成了诗。
“小将军,快来包饺子!”孙二在屋里喊,断袖举着个捏得歪歪扭扭的饺子,“我这饺子像不像当年咱军里的铁疙瘩?煮不烂!”
徐凤年笑着走进去,接过擀面杖。面香混着肉香在屋里漫开,窗外的雪还在下,轻轻巧巧的,像在给这温暖的年景,盖上层柔软的被子。
他知道,归安里的故事,才刚刚写到最动人的章节。往后的岁月里,会有更多的春联映着雪红,更多的灯笼照亮寒夜,更多的人在这里找到归处,找到安稳,找到属于北境的,最踏实的幸福。
岁末的归安里,红的春联,白的雪,暖的灯火,笑的人,构成了北境最动人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