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夫人的话,像是一块冰,砸进了死寂的宫殿,也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信,还是不信?
这选择,重逾千斤。
王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白骨王座,星骸点缀,散发着幽冷的光,那上面萦绕的寂灭气息,比外面浓烈了何止十倍!
让王起坐上去?
这和直接把他推入寂灭海有何区别?
他喉咙里发出低吼:“不行!谁知道那鬼东西会不会直接把哥给……”
霍沧海紧握长矛,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紧绷,他虽沉默,但眼神里的反对同样坚决。
这地方,这女人,都透着无法理解的诡异。
慕容九的指尖萦绕着微弱的紫电,她看着白骨夫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欺骗或算计。
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永恒的冰冷与空洞。
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一个没有情绪的存在,其行为动机往往更加难以揣度。
“夫人,”慕容九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引动寂灭本源,以毒攻毒……成功的把握,有几成?”
白骨夫人的目光从王起身上移开,落在慕容九脸上,那目光让慕容九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
“生死之间,何来成算?”
她的声音依旧平直,“一线生机,已是恩赐。若无王座,他必死。”
“有了王座,他或许会死,或许……能斩出一条新路。”
她的视线再次回到王起身上,尤其是他那只蕴含剑魄的左手,“他体内的‘逆寂’之力,与寂灭同源而异质,或许……正是变数。”
“逆寂?”白素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联想到之前船灵也曾提及。
“斩破寂灭,逆流而上者,即为逆寂。”
白骨夫人难得地解释了一句,但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上一个拥有这等力量的人,曾在此地盘桓许久。”
众人心中一震。
剑魄的原主!那位以身斩寂灭的剑修大能!
难道这白骨夫人与他相识?
这个猜测,让白骨夫人的提议似乎多了那么一丝可信度,但同时也增添了更多的迷雾。
她与那位大能是敌是友?
她对王起,是看在故人面上施以援手,还是别有图谋?
时间,在沉默中一滴一滴流逝。
王起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灰败中甚至开始透出一丝死气,那是生机即将彻底断绝的征兆。
白素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感受着他体内那两股力量在失去压制后愈发激烈的冲突——
以及外界死气无情的侵蚀,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起星路中的并肩,想起他一次次在绝境中挥刀的身影……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白骨夫人,星眸中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我带他过去。”
“白姑娘!”王磊和霍沧海同时出声阻止。
慕容九也看向白素,眼神复杂。
她知道白素对王起的情意,但这决定太过冒险。
白素却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没有时间了。”
“我相信王大哥,即便在昏迷中,他的意志也不会轻易被寂灭吞噬。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那白骨王座,“我相信那位前辈留下的剑魄,不会指引一条绝对的死路。”
她弯腰,试图将王起背起。
王起虽然清瘦,但成年男子的体重对此刻同样消耗巨大的白素来说,依然沉重。
慕容九咬了咬下唇,忽然上前一步,与白素一左一右,架起了王起。
“我陪你。”
她只说了三个字,语气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白素独自承担这份风险,也无法……看着王起就此逝去。
王磊和霍沧海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与决然。
王磊低吼道:“好!你们送他过去!我们守在这里!若是这女人耍花样……”
他独臂握刀,赤阳真气勃发,死死盯住白骨夫人,“老子拼了命也要拆了这骨头架子!”
霍沧海长矛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表明了他的态度。
白骨夫人对这番充满敌意的表态毫无反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素和慕容九搀扶着王起,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宫殿深处的白骨王座。
越是靠近王座,那股纯粹的寂灭气息就越是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冲刷着她们的护体真气。
白素的星辉剧烈摇曳,慕容九的紫电也明灭不定,两人都感到神魂阵阵刺痛,仿佛要被冻结、同化。
王起身体无意识地颤抖起来,那沉寂的剑魄再次发出微光,似乎在抵抗着这股同源却充满敌意的力量。
终于,她们来到了王座前。
那王座高大,完全由某种不知名的巨大骸骨打磨而成。
扶手是扭曲的龙角,靠背则是一整块布满奇异纹路的脊椎骨,那些星骸点缀其间,如同夜空中的死亡星座。
“让他坐下。”
白骨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不带感情。
白素和慕容九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合力将王起扶上了那冰冷刺骨的白骨王座。
在王起身体接触王座的瞬间——
异变陡生!
整个眠骨殿剧烈地震动起来!
王座上的星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些骨骼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蠕动!
浩瀚如海的寂灭本源之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王起体内!
“呃啊——!”
即便在昏迷中,王起也发出了痛苦至极的闷哼!
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灰败的死气,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王大哥!”白素和慕容花容失色,想要将他拉下来。
“别动!”白骨夫人冷喝道,“此刻中断,他立时便会化为飞灰!”
“这是寂灭本源在冲刷他的肉身与神魂,扛过去,海阔天空,扛不过,身死道消!”
两女僵在原地,看着王起在王座上痛苦挣扎,心如同被刀绞一般。
她们能做的,只有拼命催动自身所剩无几的力量,试图帮他抵挡一丝丝外界死气的压力,尽管这如同杯水车薪。
王起的意识,此刻正置身于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之中。
无数混乱的、充满终结意味的碎片冲击着他的神魂——
星辰熄灭的余晖,大陆沉沦的哀鸣,神魔陨落时的不甘……
这是寂灭海亿万年来积累的死亡记忆,此刻通过王座,毫无保留地灌入他的识海。
他的意志,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混沌之力在本能地抵抗,试图包容、化解这股纯粹的“灭”之力。
但此时的寂灭本源太过庞大,如同星河倒灌,混沌之力节节败退,只能勉强护住核心一点灵光不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死亡与虚无彻底吞噬时,那枚金色的剑魄,动了。
它不再仅仅是散发微光,而是骤然爆发出撕裂黑暗的璀璨金芒!
一道凌厉无匹、宁折不弯的剑意,自王起左手劳宫穴冲天而起,悍然斩向那汹涌而来的寂灭洪流!
逆寂!斩破寂灭!
剑意所过之处,那庞大的寂灭之力竟被强行斩开一道缝隙!
虽然瞬间又被填补,但那一往无前的“斩”之意志,却如同灯塔,照亮了王起近乎沉沦的意识。
内外交困,三方角力!
王起的身体成为了最惨烈的战场。
寂灭本源要将他同化,混沌之力要维持存在,剑魄之力要斩破束缚!
他的肉身在崩坏与重塑的边缘反复横跳,经脉寸断又勉强续接,丹田枯竭又强行汲取着外界那危险的寂灭能量……
白骨夫人静静地看着,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倒映着王座上那挣扎的身影,以及那一道不屈的金色剑意。
无人能看清她眼底深处,是否有一丝波澜。
王磊和霍沧海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王座,生怕下一刻就看到王起化为飞灰。
白素和慕容九更是将唇瓣咬出了血,她们的力量几乎耗尽,只能无力地看着,祈祷着奇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王座上,王起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息。
那覆盖体表的灰败死气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如同纹身般,在他皮肤下形成了某种诡异的暗灰色脉络——
与原本若隐若现的淡金剑意脉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诡异而又危险的平衡。
他依旧昏迷,但呼吸却变得悠长而平稳,虽然微弱,却不再有断绝的迹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斩破一切的凌厉,以及一丝混沌初开的古老韵味。
他扛住了。
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在寂灭王座上,暂时稳住了伤势,找到了一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白骨夫人看着王起身上那交织的灰金脉络,空洞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期待?
“他需要时间适应和巩固。”
她淡淡开口,“在此期间,你们可以留在此地。”
“但记住,不要离开宫殿范围,外面的‘东西’,不喜欢生者的气息。”
说完,她的身影缓缓变淡,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那萦绕不散的淡淡冷香。
宫殿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四人,以及王座上那个气息变得无比陌生、却又顽强活下来的男子。
危机暂解,但前路,依旧笼罩在更深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