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镇中心的死寂,并未因那“官员”的湮灭而散去,反而因那来自残破宅院的一瞥,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危机四伏。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条藏在阴影里的毒蛇盯上,冰冷,滑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王起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飞刀,刺向那处宅院。
他体内的虚弱感仍在,但混沌核心缓慢旋转,不断吞噬着周围稀薄的天地元气。
也吞噬着方才斩杀那“官员”时残留的些许死寂之力,化为微弱的补充。
断界之刃在鞘中轻鸣,那不是渴望饮血的兴奋,而是一种对潜在威胁的本能预警。
慕容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紫电剑虽已归鞘,但周身隐有雷光流转,低声道:“有人?”
“不是‘人’,”无痕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的意味,“至少,不全是。”
“在这寂灭之土,能保持完整灵智的存在,要么是如幽冥海那般的‘偷渡客’,要么……就是早已被此地同化,却又保留了生前某些执念的‘异物’。”
白素指尖扣着星辉针,轻声道:“他的目标是我们?”
“是饵,也是试探。”王起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的冰冷。
“方才我与那棺中物交手,力量波动不小。暗处的人,是想掂量我们的斤两。”
他顿了顿,看向那死镇更深处,也是那冥冥中指引方向的所在。
“不必理会。若敢伸手,斩了便是。”
依旧是那般霸道,那般理所当然。
仿佛这世间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刀锋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四人不再停留,穿过一片狼藉的广场,向着死镇的另一端行去。
越往里走,废墟愈发破败,但诡异的是,雾气反而渐渐稀薄,只是颜色愈发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空气中那股腐朽腥甜的气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虚无、更加令人心悸的“空”。
仿佛行走在万物终结之后的废墟里,连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
偶尔,仍有不怕死的扭曲怪物从断壁残垣中扑出,但无需王起动手,慕容九的紫电剑光如惊鸿一瞥,或是白素的星辉针无声穿梭,便已将其彻底净化。
她们在王起的羽翼下,也需磨砺自己的剑与针。
王起大多时间沉默,只是行走。
他的心神,大半沉入体内,梳理着那几股力量。
混沌为核心,包容一切;星殒之力寂灭苍凉;往生之力纯净空灵;新得的血煞之力暴戾凶悍。
它们彼此纠缠、碰撞,又在断界之刃那玄奥的刀意统御下,艰难地融合。
每一次出刀,都是一次淬炼。他能感觉到,刀,正在变得更可怕,而他自己,也在这条通往未知巅峰的路上,越行越远。
只是,那支付给摆渡人的代价,如同附骨之疽,那空落落的茫然,时而在心神松懈时泛起波澜。
他斩断了过往,那么前路,又在何方?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死镇的边缘已然在望。
前方,雾气几乎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色彩混乱扭曲的虚空背景。
而在那虚空的边缘,死镇的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栋建筑。
那是一座三层楼阁,样式古旧,飞檐翘角,却破败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楼阁的牌匾斜挂着,上面的字迹被岁月和某种力量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第一个字是“往”,最后一个字,隐约是个“栈”。
楼阁门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纸泛着陈旧的油色,里面的火光却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微弱的暖意。
在这绝对的死寂与虚无边缘,这样一盏灯,这样一栋楼,显得无比诡异。
“往生栈……”无痕看着那牌匾,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凝重,“传说冥河渡魂,往生接引。渡过冥河,踏过寂灭之土,便会见到这往生栈。”
这里是通往‘往生路’的最后一个歇脚处,也是……筛选之地。”
“筛选?”慕容九蹙眉。
“嗯。”无痕点头,“并非所有能渡过冥河、穿过寂灭之土的魂灵或生灵,都有资格踏上往生路。”
“这往生栈,会留下一些……不该过去的。”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
王起看着那盏昏黄的灯笼,混沌之眼穿透楼阁破败的外墙,看到了内部。
楼内,有模糊的光影晃动,似乎有人影,但又飘忽不定,气息混杂,有死寂,有怨念,竟也有微弱的……生机?
“里面有活人?”白素也感应到了,讶然道。
“或许吧。”无痕不置可否,“也可能是……等待着往生的‘客人’。”
就在这时,那往生栈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门内是一片昏黄的光,看不清具体情形,只有一股混合着陈木、尘土和某种奇异檀香的味道飘散出来。
一个佝偻着背、提着一盏同样昏黄灯笼的身影,缓缓从门内挪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者,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衣,脸上皱纹堆叠,眼神浑浊,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扫过王起四人,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四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他的语气平常得就像路边任何一家客栈的伙计,但在这死寂的虚无边缘,在这往生栈前,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王起能感觉到,这老者身上没有任何力量波动,就像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一个普通老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慕容九和白素都屏住了呼吸,警惕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老者。
无痕却上前一步,淡淡道:“寻路。”
老者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笑,笑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森:
“寻路好啊……寻路好……不过,路有千万条,不知客官,要寻哪一条?”
他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落在了王起腰间的断界之刃上。
王起平静地与他对视,声音不起波澜:“往生路。”
老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皱纹挤在一起:“往生路……那可是条好路,也是一条……不归路。客官确定要走?”
“带路。”王起的回答简洁有力。
老者呵呵低笑了两声,转过身,提着灯笼,颤巍巍地往栈内走去:
“既然客官心意已决,那就……里面请吧。栈里有规矩,进了门,莫问前尘,莫管闲事,能否住下,能否上路,还得看各位的……缘法。”
他的身影没入门内的昏黄光晕中。
王起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跟上。
慕容九和白素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无痕走在最后,在踏入栈门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死寂的镇子,以及那片扭曲的虚空,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踏入往生栈的瞬间,仿佛跨过了某种界限。
门外是死寂与虚无,门内却有一种奇异的“生气”。
那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混杂了无数过往痕迹的沉闷气息。
栈内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不少,摆着几张陈旧的木桌和长凳,零散地坐着几道身影。
那些身影,有的笼罩在黑袍里,看不清面目;有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眼神茫然;还有的,虽然有着人形,但皮肤苍白,眼神空洞,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死气。
它们对于王起四人的到来,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各自的姿态,或呆坐,或低语,或无声流泪。
而在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暗红色绸裙的女子。
女子约莫三十许人,面容姣好,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慵懒和倦意,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她正拿着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柜台,对于进来的客人,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那提灯的老者将灯笼挂在门口,佝偻着身子,走到角落的一个板凳上坐下,仿佛睡着了一般。
“四位客官,是寻路?”
柜台后的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与她慵懒的外表相得益彰。
“住店,等路。”王起说道。
女子放下抹布,打了个哈欠:“住店可以,本店规矩,一日一‘钱’。付得起,便有房住,付不起……呵呵。”
她笑了笑,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让人脊背发凉。
“何谓‘钱’?”慕容九问道。
女子懒懒地指了指客栈中央,那里悬挂着一面蒙尘的铜镜:
“往生镜前照一照,你们的‘钱’,自然就知道了。可能是你们最珍贵的一段记忆,可能是你们一部分修为,也可能是……你们的某一种情感。付了钱,才能在此歇脚,等待往生路开。”
她目光扫过四人,最终落在王起身上,那慵懒的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
“当然,若不想付钱,也有别的法子。”
女子轻轻敲了敲柜台,“栈里缺个打杂的,永久的那种。或者……你们有能力,抢了这往生栈?”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挑衅,一丝玩味。
客栈里,那些原本呆滞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几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锁定了王起四人。
这往生栈,果然不是善地。
王起的手,轻轻抚过断界之刃冰冷的刀镡。
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看来,这里的“磨刀石”,不止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