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港海战的详细战报与郑芝龙的请功奏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达北京,摆在了朱由校(陈远)的御案之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通过东厂和锦衣卫渠道呈送的、关于西班牙舰队动向及与郑芝龙接触的密报。
文华殿内,气氛在捷报的振奋与惨重伤亡数字的沉重间微妙地平衡着。
“陛下,”兵部尚书王在晋出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郑芝龙报,沥港一战,击沉、焚毁荷夷主力舰七艘,俘获大小舰船七艘,毙伤俘敌逾千。荷兰远东舰队主力已遭重创,其残部在特罗普带领下遁走,短期内无力再犯我核心海域。此乃自永乐年后,我大明对阵泰西海上强权所未有之大捷!”
捷报的核心内容被再次强调,殿内群臣不少面露振奋之色。毕竟,实实在在的战果摆在那里,荷兰人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群臣:“水师将士用命,忠勇可嘉。赏功抚恤,乃题中应有之义。内阁与兵部、户部议定的章程,朕看过了,就照此执行。阵亡将士抚恤,须足额发放至其家眷手中,若让朕知晓有谁敢克扣半分,”他语气转冷,“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韩爌、王在晋等人躬身领命。
“至于郑芝龙及其麾下将士之功,”朱由校继续道,“郑芝龙临危受命,指挥若定,更能在战局胶着之时,果断联络西班牙人,借力打力,扭转乾坤,此非一般将才所能及。擢升其为大明水师提督,总辖东南四省水师事宜,赏银币,赐斗牛服。其麾下如施大瑄、甘辉等有功将领,依功叙升,厚加赏赐。”
这份封赏不可谓不重,水师提督一职,几乎将大明整个海上武装力量交予郑芝龙统辖。有保守官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提醒陛下防范武人坐大,但看到皇帝坚决的神色,以及郑芝龙确系此战首功,终究没敢在此时出声。
封赏议定,朱由校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个关键问题:“西班牙舰队助战,其指挥官拉维加提议共管战利品,并怂恿我水师乘胜远征巴达维亚。诸卿以为,该如何应对?”
殿内顿时议论再起。
“陛下,西班牙人与荷兰人乃世仇,其助我,不过是为己谋利。共管战利品,恐其暗中侵吞;远征巴达维亚,更是欲驱使我大明为其火中取栗,万不可应允!”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立刻反对。
“不然,”另一位对海贸有所了解的官员反驳,“西夷确乃虎狼,然其势可用。如今荷兰新败,若能与西班牙暂结同盟,至少可保我东南海疆数年无大战之虞,为我水师恢复元气、建造新舰争取宝贵时间。些许战利品,让与他们部分,以示安抚,亦无不可。至于远征……可虚与委蛇,从长计议。”
“安抚?只怕养虎为患!彼等索要战利品是假,窥伺我大明海疆、寻求长期据点才是真!”
朱由校静静听着,待争论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定下调子:“西班牙人,可用,但需慎用,更要防其坐大。传旨郑芝龙,俘获之荷兰舰船、火炮,乃我大明将士血战所得,核心战舰与火炮技术,务必掌握在我手。可酌情让与西班牙部分缴获之武装商船及普通物资,以示合作之谊。至于远征巴达维亚,明确回复拉维加,我朝水师亟需休整,且国之大事,需谨慎谋划,暂不予考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另,命礼部选派精明强干、通晓西夷情状之官员,速往定海,名为犒军,实为钦差,全权负责与西班牙舰队之外交事宜。告诉拉维加,朕感念其助战之情,特许其舰队在指定港口进行必要补给,但补给完毕,须即行离去,不可久留我水域。”
旨意清晰明确,既给了西班牙人一定的甜头,又划下了明确的红线,更派出了中央的官员去接手后续外交,避免郑芝龙在外交上被对方牵制或过度承诺。
退朝后,朱由校回到乾清宫,太子朱慈烺已在殿外等候请安。这段时日朱由校离京巡阅东南,朱慈烺留守监国,处理了不少政务。
父子相见,朱慈烺行礼后,便主动汇报起监国期间处理的几件要务,言语间条理清晰,虽略显青涩,但已可见其用心。朱由校仔细听着,偶尔发问,心中略有欣慰。
然而,当朱慈烺提及有地方官员上奏,请求减免因支援海战而加派的部分粮饷时,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同情:“父皇,东南百姓连年承担水师耗费,确有不小压力。此次大胜,海疆暂靖,是否可酌情宽免部分,以示朝廷体恤……”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烺儿,你可知为何朕要坚持发展水师,甚至不惜耗费巨资?”
朱慈烺一怔,答道:“为御外侮,靖海疆。”
“不止于此。”朱由校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更是为了开拓利源。海关之税收,远洋之贸易,其利远胜田赋。如今投入虽巨,然一旦海权稳固,贸易畅通,今日之耗费,他日必能十倍、百倍收回。此时若因小仁而废大计,则前功尽弃。百姓负担,朕岂不知?可唯有尽快打通海上财路,方能真正普惠天下,而非坐困田亩之间。”
朱慈烺若有所思,但眉头仍未完全舒展,显然,父皇这种着眼长远、略显刚硬的理财之道,与他内心推崇的“仁政”仍有差距。
朱由校将太子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叹,理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他转而问道:“朕离京这些时日,京中可有其他要事?特别是……与东林诸臣的往来如何?”
朱慈烺心中一凛,知道父皇此问颇有深意,忙收敛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