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在深秋的阳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襄阳城,这座荆州的坚城,此刻,却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从南岸到北岸,从东边的渡口到西边的山岗,密密麻麻的,都是汉军的营寨。旌旗如林,刀枪如雪,连绵数十里,将整个襄阳和北岸的樊城,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城楼上,满宠扶着墙垛,脸色阴沉地,看着城外的景象。
他身边的曹仁,也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这关羽,到底想干什么?”曹仁终于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了。
围城,已经快半个月了。
但这半个月,城外的汉军,却一反常态。
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架起云梯,发动猛攻。也没有挖掘地道,试图从地下突破。
他们只是在不停地,修筑营寨。
一道又一道的土墙,一条又一条的壕沟,一座又一座的箭塔和望楼。他们的营寨,修得比城墙还要坚固。看上去,不像是来攻城的,倒像是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过完这个冬天。
“他在消耗我们。”满宠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半个月,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关羽的攻势,不在白天,而在夜晚。
每天晚上,当城中守军最疲惫的时候,城外,就会响起震天的战鼓声。
无数的士兵,会举着火把,冲到城下,大声呐喊,摆出一副即将攻城的架势。
每一次,曹仁和满宠,都以为他们要动真格的了,紧张地调兵遣将,让所有士兵,都上城墙戒备。
可每一次,当他们全神贯注,准备血战的时候,城外的汉军,又潮水般地退了回去。
只留下一阵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一两次,还无所谓。
但天天如此,夜夜如此,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城中的守军,被折腾得精疲力尽,黑白颠倒。白天想睡,又不敢睡死,生怕敌人真的攻过来。晚上,更是瞪大了眼睛,竖着耳朵,一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
士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滑落。
“不止是消耗我们的精力。”满宠指着远处,汉军营寨中,那些高高架起的,如同巨兽骨架一般的东西,“他还在用那些鬼东西,消耗我们的心志。”
那是刘禅的军工场,最新赶制出来的一批,改良过的配重式投石机。
这些投石机,射程极远,威力巨大。
它们不投石头。
它们投的,是“震天雷”。
每天,不定时地,就会有十几颗“震天雷”,呼啸着,从天而降,落在城中的某个角落。
轰!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总会引起一阵骚乱。
虽然造成的实际伤亡,并不大。但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天雷”落在自己头顶的恐惧,却像瘟疫一样,在城中蔓延。
士兵们不敢在营房里扎堆,百姓们不敢在街上行走。整个襄阳城,都笼罩在一片压抑和恐慌的气氛中。
更毒的,是他们投的另外一些东西。
一些用竹筒装着的,传单。
上面,是那份以汉献帝名义,颁布的《告襄阳军民书》。
“……尔等皆汉家子民,食汉禄,穿汉衣,奈何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今天子蒙尘,暂驻荆楚,王师北定,以讨国贼。尔等若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非但无罪,反有大功……”
这些传单,像雪片一样,洒满了襄阳城。
官兵们虽然奉命,见到就烧。但哪里烧得尽?
总有士兵,会在夜里,偷偷捡起一张,就着微弱的火光,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们中的很多人,本就是荆州本地人。他们的家人,就在江陵,就在公安。现在,关羽打的,是天子的旗号。他们再守下去,算什么?是忠臣?还是叛逆?
曹仁和满宠,已经斩了好几个,在军中散播“妖言”的士兵。
但他们知道,杀戮,堵不住悠悠众口。
人心的堤坝,已经出现了裂缝。
“将军,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满宠回头,看着曹仁,眼中闪着决然的光,“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哪怕是输,也要打一场!不然,不用等关羽攻城,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曹仁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能怎么办?
出城野战?
城外,汉军的营寨,固若金汤。他带兵出去,不等冲到人家面前,就会被箭塔上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再等等。”曹仁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于禁将军的援军,就快到了。只要援军一到,我们里应外合,必能大破关羽!”
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城外,汉军的大营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刘禅正坐在一座新建的望楼上,用一个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襄阳城头的动静。
这个望远镜,也是军工场的杰作。虽然镜片打磨得还不够精细,看东西有些模糊,但已经足够让他,看清城楼上,曹仁和满宠那两张,写满了焦虑的脸。
“殿下,您这‘熬鹰’的法子,可真够损的。”
关平站在一旁,看着刘禅,脸上满是佩服。
这半个月的战术,都是刘禅制定的。
夜间袭扰,投石机恫吓,传单攻心……
一招接一招,招招不致命,但加在一起,却比直接攻城,还要折磨人。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殿下口中的“绞肉机”,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仅仅是要在肉体上,消灭敌人。更要从精神上,彻底摧毁敌人的意志。
“对付坚城,攻心为上。”刘禅放下望远镜,笑了笑,“曹仁和满宠,都是一等一的将才。想靠蛮力拿下襄阳,就算我们兵力再多一倍,也要崩掉几颗牙。现在这样,慢慢磨,挺好。”
“就是……”关平挠了挠头,“咱们的‘震天雷’,快用光了。军工场那边,日夜赶工,也供不上前线的消耗。”
“用光了,就投点别的。”刘禅不以为意地说道。
“投别的?投什么?”
“投馒头,投肉包子。”刘禅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用油纸包好,上面写上‘汉军伙食,顿顿有肉’。再附上一封信,告诉他们,凡是投诚过来的,不但管饱,还发安家费。”
“噗……”关平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殿下,您这……也太损了!这要是让城里的魏军看到了,非得气得当场哗变不可!”
他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城里,守军被折磨得睡不好觉,吃着干巴巴的军粮,还天天担惊受怕。
城外,汉军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把吃不完的肉包子,当石头一样,扔进城里炫耀。
这对比,也太强烈了。
“兵者,诡道也。”刘禅站起身,拍了拍关平的肩膀,“打仗,打的不光是兵法,更是人心。谁能把人心,算计到骨子里,谁,就能赢。”
他的目光,越过襄阳城,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曹仁和满宠,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大餐,就快上桌了。”
“传令下去,让各营,加固堤坝,准备好船只。另外,让气象营的人,密切关注天气变化。”
“算算时间,于禁的大军,也该到了。”
“这秋天的雨,也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