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彻底合拢,发出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最终归于死寂。最后一丝从门缝透入的微光消失了,世界仿佛被一块厚重的黑布彻底蒙住。绝对的、令人心慌的黑暗笼罩下来,林威甚至有一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上下左右。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觉得震耳欲聋。黑暗不仅吞噬了光线,更放大了所有的声音和内心的恐惧。那陈腐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类似旧书卷发霉的特殊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嚓……”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响起,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亮起,驱散了咫尺范围内的浓墨。是老鬼,他不知何时已经晃亮了火折子。那微弱而稳定的火苗,在此刻如同救命稻草。
“别慌,稳住神。”老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奇特镇定,“越到这种时候,越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跟着我。”
借着这宝贵的光线,林威迅速环顾四周。他们正站在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石头甬道里。甬道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是粗糙的开凿面,布满了湿滑、墨绿色的青苔,不时有冰冷的水珠渗出、滴落。脚下是同样粗糙的石阶,边缘已被岁月磨圆,表面湿漉漉的,必须十分小心才不会滑倒。除了土腥和霉味,空气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令人不安的腥气,像是铁锈,又像是……干涸的血。
“跟紧我的脚步,踩我踩过的地方。”老鬼举着火折子,身体微躬,像一只警惕的老猫,“眼睛放亮些,手别犯贱乱摸东西。这种地方,一步踏错,可能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林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点了点头:“明白。”
老鬼不再多言,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挪动。他的脚步极轻,落地几乎无声,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健,显然是在用全身心感知着脚下的路和可能存在的陷阱。
林威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紧跟在后,眼睛努力适应着火光摇曳下的昏暗环境,不敢有丝毫分神。甬道并不长,向下走了大概二三十级台阶,前方出现了一个近乎直角的转弯。
老鬼在转弯处停下,没有贸然过去。他先是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对面没有任何异响,然后才将火折子微微探出拐角,借助光线观察了地面和墙壁,确认没有绊索、翻板之类的机关,这才示意林威跟上。
转过弯,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大约十几见方的石室。火折子的光芒有限,像一只胆小的虫子,只敢照亮核心区域,无法驱散四周深沉的黑暗。只能隐约看到石室中央摆放着几张破旧的供桌,上面蒙着厚厚一层灰尘,供奉着一些黑漆漆的牌位,影影绰绰,如同沉默的鬼影。而在石室的四周墙壁上,似乎还有几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是这儿了,”老鬼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有些空洞,带着回音,“供奉历代帮主和立下大功的兄弟牌位的地方。当年,只有帮里最核心的几个人有资格进来。”
他举着火折子,缓缓走向那些供桌。林威跟了上去,目光扫过那些牌位。牌位大多是用黑漆木制成,因为年代久远和潮湿,很多已经开裂、变形,甚至长出了白色的霉斑。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姓氏和代号,什么“浪里蛟”、“翻江鼠”之类的。一种庄严肃穆而又带着死寂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心生敬畏。
“赵四哥说的账册,会藏在这里吗?”林威压低声音问道,仿佛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亡魂。他的目光在供桌上下快速搜寻,除了灰尘和腐朽的痕迹,似乎别无他物。
“不一定。”老鬼一边说,一边举着火折子仔细检查着供桌后面的墙壁,以及脚下的每一块石砖,“既然是密室中的密室,肯定还有更隐蔽的所在。赵四那小子,心思比女人绣花的针脚还密,他不会把保命的东西放在明面上。找找看,有没有暗格或者第二道门。”
两人立刻分头在石室里仔细搜索起来。林威负责检查左侧的墙壁和地面,他用短刀的刀柄,学着老鬼之前的样子,轻轻敲击着每一块可疑的石砖,侧耳倾听声音是否有空洞的回响。老鬼则检查另一侧,以及那些牌位本身,他甚至逐个轻轻扳动牌位,看是否有机关。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石室里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压抑的呼吸声和单调的敲击声。外面的打斗声早已完全听不到了,影子是生是死?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林威的心,让他心中的焦灼感越来越强。
“鬼叔,有发现吗?”林威忍不住再次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
“别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鬼头也不回,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这鬼地方几十年没人喘气了,机关说不定都锈死了……嗯?”
他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停在了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壁前。这面墙壁与其他地方不同,上面似乎雕刻着一些更加复杂、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祭祀的场景,线条古朴。而在图案的中心位置,是一个模糊的、双手向上托举的河神形象,与外面庙里的神像有几分相似,但更显抽象。
老鬼伸出枯瘦得像鸡爪的手指,沿着那些雕刻的纹路仔细抚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情人的皮肤。当他的指尖摸到那个河神双手托举的中心点时,动作猛地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雕刻纹路融为一体的不规则孔洞,不凑到极近处根本发现不了。
“是这里了!”老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带着肯定,“这才是真正的门!外面的甬道和这间石室,恐怕都他娘的是个幌子,用来糊弄闯入者的!”
他立刻从林威手中要回那枚青铜河神钥,借着火光再次确认了钥匙柄部那扭曲的水波花纹,然后小心翼翼地对准那个孔洞,将其插了进去。
严丝合缝!
“果然!”老鬼低喝一声,尝试着左右转动钥匙。
“嘎吱……嘎吱嘎……”
比之前开启外面入口时更加沉重、更加艰涩,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齿轮转动声从墙壁内部沉闷地传来。整面墙壁都开始微微震动,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灰雪。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石头摩擦声,雕刻着河神图案的那部分墙壁,大约一扇门的大小,缓缓地向内旋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更加冰冷、干燥,带着浓重墨香和陈旧纸张气味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出,瞬间冲淡了石室里的霉味!
“找到了!”林威激动地低呼一声,感觉血液都往头上涌。
老鬼也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警惕之色更浓:“跟紧我,我先进去。里面什么情况,鬼才知道。”
他侧身,像一条泥鳅般灵活地挤进了缝隙。林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紧随其后。
缝隙后面,是一个比外面石室小得多的空间,更像是一个简陋的书房。靠墙放着几个用普通木头打造、如今已落满灰尘、边缘腐朽的书架,上面零星摆放着一些竹简、皮质卷轴和线装的册子,数量并不多。房间中央有一张朴素的石桌,石桌上,赫然放着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的物件!
那大小,那形状,像极了一本厚重的账簿!
目标近在眼前!林威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连日来的逃亡、搏杀、猜疑,不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吗?他下意识地快步走到石桌前,激动地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个油布包裹。
“别动!!”老鬼突然发出一声急促而严厉的低吼,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同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威吓得一哆嗦,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不解又带着后怕地看向老鬼。
老鬼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用火折子凑近,仔细照着石桌的周围。只见石桌的四个角,各有一个不起眼的、颜色与石桌几乎完全一样的微小凸起,像是镶嵌的装饰。同时,在油布包裹的下方,与石桌接触的边缘,似乎也压着几根极其纤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若不是火光照耀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根本无从察觉!
“操!连环套!”老鬼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包裹连着机关!看见没?这些线和凸起!一旦你贸然把包裹拿起来,重量变化或者扯断丝线,立刻就会触发陷阱!可能是弩箭,也可能是毒烟、落石!赵四这家伙,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也真他娘的狠!”
林威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的衣衫。他看着近在咫尺、似乎唾手可得的账册,感觉它就像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毒苹果。刚才只要再晚上零点一秒,自己可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林威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哑。
老鬼眯着眼睛,像一头审视猎物的老狼,仔细观察着那些丝线和凸起物的连接结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这机关做得很精巧,一环扣一环,硬来肯定不行,除非想同归于尽。得找到解除机关的方法……”他的目光像梳子一样在房间内细细扫过,最终定格在石桌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被灰尘和阴影完全掩盖的小小凹槽上。那凹槽的形状,似乎与河神钥的柄部花纹有些相似,但仔细看,又更复杂一些,似乎需要钥匙以某种特定角度嵌入。
“难道……需要河神钥再次插入?”林威猜测道,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老鬼沉吟着,缓缓摇头:“不对,这个凹槽更浅,结构也更复杂,不像是简单插入就能解决的。”他试着将河神钥以不同角度靠近那个凹槽,但都无法完美契合。“看来,开启这最后一道要命的保险,需要别的东西,或者……需要特定的手法……”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对付石桌机关,冥思苦想之际,突然!
“咔嚓!”
一声轻微但极其清晰的、像是某种卡榫被拔掉或者机括被触动的脆响,从他们身后那扇刚刚开启的旋转石门处传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只见那扇厚重的、刚刚被河神钥开启的石门,此刻正在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内关闭!没有任何人为推动的迹象,就像是它拥有自己的生命,正在自主合拢!
“不好!!”老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怒,“有人从外面触动了关闭的机关!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林威也骇然失色,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本能地冲向石门,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用肩膀顶住那正在合拢的巨石门!但石门沉重得超乎想象,关闭的力量巨大而均匀,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肩膀传来剧痛,却根本无法阻挡其分毫,甚至连减缓一丝速度都做不到!
“没用的!别浪费力气!”老鬼还算冷静,尽管脸色难看,却一把将林威从门边拽了回来,“这玩意儿不是靠人力能顶住的!快!想办法解开石桌的机关,拿到账册再说!这密室肯定还有别的出口,或者通风口!不然设计这机关的人自己怎么出去?他总不能每次进来都打算把自己憋死在这里!”
老鬼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惊慌的林威瞬间清醒过来。对啊!设计者绝不会设计一个纯粹的绝地!一定还有生路!
眼看石门闭合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的光线正在被迅速吞噬。老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手中的火折子奋力扔向石室的一个角落!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顽强地继续燃烧,希望能为这即将陷入彻底黑暗的空间多争取一点可怜的视线和时间。
在石门即将彻底合拢,最后一线光明如同垂死者的呼吸般微弱的那一刹那,林威因为被老鬼拽开而侧对着门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猛地瞥见......门外那条阴暗的甬道里,靠近转弯的地方,好像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深色衣服、身形模糊、完全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他\/她就像一道融入了黑暗的幽灵,正冷冷地、无声地注视着石门内的他们!那目光,隔着即将消失的门缝,仿佛带着一丝嘲讽,一丝冰寒。
是谁?
是解决了敌人后赶来的影子?
还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如同毒蛇般的黄锦?
或者是……杜彪手下的漏网之鱼?
无数的疑问和极致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林威的全身。
“砰!!!”
沉重的石门彻底合拢,发出一声最终判决般的闷响,将最后一丝光线、最后一点希望,连同门外那个诡秘的人影,全部隔绝在外。
绝对的、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彻底淹没、吞噬。
林威和老鬼,被彻底困在了这间不知隐藏着最终秘密,还是致命杀机的终极密室里!
账册近在咫尺,却危险重重。
生路,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