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里恢复了安静。
星图重新被厚厚的封印涂黑，只在角落里留下几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好像刚才那一缕“神界气息”从未出现过，只是顾青云和系统的一场错觉。
顾青云却知道，不是错觉。
那种来自更高一层维度的冷硬压力，哪怕只扫过一瞬，也足够让人记一辈子。
“那一层的事……别急。先把你手里的这一版，写完。”
刚才那句淡得近乎耳语的叮嘱，还在识海深处回荡。
“仙帝前辈。”
顾青云低声在心里说了一句。
“你把那时候的‘版本’留在这里，是不想再有人像你那样赌一次。”
“那我就先把属于我的这一版写好。”
话音未落，石图中央的一道裂纹忽然轻轻一颤。
没有任何人触碰，也没有任何阵纹启动的迹象。
那道裂纹自己松动了。
“系统。”顾青云眼神一凛，“刚刚那一下——”
“确认。”
系统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紧绷：“封印结构状态发生细微变化，疑似因长期运行衰减引发的自然松动。”
“换句话说，这道门，本来就撑不了多久？”
“更精确一点。”系统道，“不是‘撑不了多久’，而是——离上一次强行焊死，已经过去太长时间。”
“封印必然会老化。”
“只不过，我们今天正好撞上了一个‘抖动帧’。”
顾青云默默盯着那道裂纹。
下一刻，星图忽然亮了。
没有任何征兆，整面墙壁上的星光像被谁从背后用力一推，猛地向外涌出，将他整个人吞没。
“记忆回放进程开启。”
系统最后一丝提示在意识里炸开，紧接着，顾青云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已经不在石殿里了。
星空在燃烧。
那不是比喻。
无数星辰像被人从轨道上硬生生扯下来，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坠落，撞入一片正在崩塌的大陆。
山脉成片塌陷，海洋倒卷成一柱刺入天穹，整片世界像一台被人暴力超频过头的机器，发出濒死前的刺耳尖鸣。
“这是……上古仙界？”
顾青云俯视脚下。
脚下是一座曾经宏伟到难以想象的仙城。
城中宫阙林立，天台之上强者如云，但此刻，全都被卷进着火的风暴里。
那些修为高到他在如今的仙界几乎都没见过的存在，在这场战火里却像随手被擦掉的粉笔痕。
而在更高的天穹之上，有一个缺口。
那缺口不是空间撕裂留下的伤口，而更像是整片天幕被人从外面按了一指，纸被戳穿的破洞。
破洞的边缘不断向外龟裂，裂缝中流淌出的，不是普通的灵气，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冷硬的、近乎“规约化”的光。
那些光一落入仙界，立刻开始重写一切：
山川的轮廓被改写，河流改道，法则被重排，连最底层的时间流速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偏移。
顾青云抬头。
他看见——
一只“手”，正按在那个缺口的边缘。
那只手并不巨大，也没有夸张的神辉，只是安安静静地搭在那里。
可只要它稍稍用力，整个缺口就会像窗户一样往下掀开，再顺手捏碎下面这片世界。
“神界……”
顾青云心里默默吐出这个词。
系统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确认。”
“当前记忆画面中可解析法则，与此前检测到的高维碎片高度吻合。”
“源头：世界外层，暂定名——神界。”
顾青云眯起眼。
那只手缓缓收回去。
从缺口后方，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
那笑声听不出情绪，听在耳中却让人本能发寒——
不是因为笑得残忍，而是因为里面根本没有“对等”的概念。
对方看这方世界的眼神，更像是研究员看一片实验田：
“样本质量不错，可以多观测一会儿。”
“这批跑起来有意思，再让它们多活一段时间。”
“崩坏得差不多了，就清空重来。”
光从那道缺口中倾泻而下。
一支“军队”，顺着这道光落入仙界。
他们的身躯与仙人有些相似，却更为简洁；身上没有多余的法宝装饰，每一个动作都像极度优化过的指令调用，精准、高效、冷静。
他们没有喊杀，没有怒吼，只是在世界各处落脚，然后——
开始重写。
凡有他们走过之地，山河改形，灵脉断续，原本稳定的天地规则被一行行删改。
这些被后世称为“神族”的存在，对战斗本身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们研究的，是“改写一个世界需要多少步骤”。
“上古仙界，就是这样被打穿的？”
顾青云看见，仙界无数顶尖强者同时出手。
有以身化剑，斩向那条通道的；有以宗门为阵，勉强护住一域生灵的；也有直接冲进那道光中的疯子，试图把战火烧到“神界”那边去。
他们的力量都很强。
强到放在如今的仙界，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当“压轴大佬”。
但在这场战里，他们只是把崩坏的时间线拖慢了一点。
天幕上的缺口依旧在扩大。
“这是你看到的第一段。”
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接下来，是第二段。”
画面猛地一转。
战场移到更高处。
顾青云的“视角”被拉到了一道横亘在通道前方的身影身上。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那背影并不雄壮，甚至有些单薄，衣袍被法则风暴撕得残破不堪，身上遍布裂缝，像是一条随时会崩断的链子。
可偏偏，就是这条链子，被硬生生架在了神界通道和仙界之间。
“九转开始。”
一个声音在顾青云耳边响起。
不是系统，也不是记忆本身，而是一种来自更深处的“记录者之声”。
第一转。
那道身影自身的法则开始反向压缩，将无数散乱的规则束缚在一起，强行在身周构建出一个“临时世界内核”。
仙界无数散乱的力量，被这一转硬生生拉进同一套坐标系。
顾青云看得心惊——
这相当于在一个已经半崩溃的系统上，强行再叠一层“世界级虚拟机”。
第二转。
那道身影的神魂被撕开，部分投入通道正下方，成为“拦截器”，把从神界倾泻而下的高维法则一一拆分，转译成仙界能勉强承受的形式，再压回去。
这一步，是拿自己的灵魂当中间件。
第三转。
……
每一转，都是一次在“自我”和“世界”之间的硬切换。
每一转，都是在把本该由整个世界承担的代价，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这就是九转仙帝路的原始用法。”
系统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沉重。
“在上古这场战里，它不是为了成就一个人。”
“而是为了延长一个世界的寿命。”
顾青云看着那道身影一步步在通道前站稳。
每一转之后，他身上的裂缝就多一条，神魂就更虚一分，整个人就更像一段随时会崩塌的临时代码。
可通道的扩张速度，确实被压下来了。
神族的脚步，第一次被迫停顿。
他们抬起头，看向那道身影。
那一刻，顾青云分明从那些“神”的目光里，看到了类似兴趣的东西。
“有趣。”
“本地进程里长出了一条能对抗外层调用的函数。”
“记录下来，下次可以复用。”
那不是尊重，只是实验者对意外变量的好奇。
最后一转。
当第九次、也是最后一次九转运行启动时，顾青云几乎能听见整个世界在发抖。
那道身影抬起头，看向天幕缺口。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手，按在那道裂开的边缘上。
这一刻，他不再是“人”，也不再是“仙帝”。
他成了一块活的补丁，被硬生生塞进了通道最危险的那个节点。
所有之前被他压下去的风险、bug、欠账，在这一刻一起在他身上结算。
神界通道边缘的法则被极度扭曲，接着，被猛然焊死。
那是一次不讲究优雅的封印。
像是有人拿一团高温焊料，直接糊在开口上，强行把门“烧死”。
仙界这边，天幕重新合拢，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样，只能勉强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版本。
而那道身影，在焊缝成形的刹那，被彻底吞没。
顾青云知道，那就是仙帝。
不是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完美存在，而是一个用九转仙帝诀把自己往火堆里一层层推，最后推到神界门口的人。
画面崩塌。
星图的亮光像被人一把关掉，顾青云的意识猛地一沉，重新回到石殿中。
胸口隐隐作痛，像是刚刚那九转有一小部分，顺着记忆的缝隙在他身上“回放”了一遍。
“这是上古的战。”
系统的声音低哑了一瞬，又恢复平稳：“也是九转仙帝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完整运行的记录。”
“它当时的确救了世界。”
“但也把世界推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临界版本。”
顾青云沉默。
“所以前辈才会在走完之后，给这套路打‘不该存在’的评价？”
“是。”
“从结果看，它赢了。”
“但从架构看，它只是把本该分摊在无数年里的风险，一口气集中在一个人和一个时代身上。”
“副作用，就是现在这道封印。”
石图重新变暗。
刚才那道涂黑的区域，再次被厚重封印遮住，只在边缘留下极细的一圈浅痕。
顾青云眯起眼：“刚刚那是上古时的‘初始封印’？”
“可以这么理解。”
系统调出两份数据叠加在他面前：
一份是刚才记忆中，封印刚焊死时的状态，线条紧绷，法则咬合严密；
另一份，则是现在仙帝遗迹里星图上真实的封印：
线条依旧完整，却在某些关键节点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细微偏移，像是被无数次轻微震动磨损过的旧焊口。
“很明显，封印在老化。”
“以你现在的视角，可以看出——它已经远不如刚完成时那么牢固。”
“给个评估。”顾青云道，“别骗我。”
系统沉默了几息。
“在不考虑外部强行破坏的前提下，封印在短期内不会立刻崩溃。”
“但如果神界再次进行类似‘探测’或‘试压’，它承受极限的安全裕量，已经被耗掉大半。”
“再来一次上古那种强度的入侵，这道封印几乎肯定守不住。”
顾青云闭上眼。
那只按在通道边缘的“手”，再次在他心中浮现。
“也就是说，当年仙帝前辈用九转硬焊上的那一道，只是把问题往后延了一代。”
“他帮这个世界争来一个时代。”
“下一个时代，就轮到我这边了。”
系统没有反驳。
“所以，混沌仙帝诀才必须存在。”
良久，顾青云低声开口。
“九转是把所有风险绑死在一个人身上。”
“混沌版，是想先造出一个足够大的沙盒，把那些会毁世界的负载全都先扔进去。”
“这样哪怕再有谁要焊门，也不一定非得拿命去补。”
他抬手，摊开掌心。
一缕灰白色的混沌在掌心升起，又在仙帝遗迹的压制下悄然散去。
“不过，以我现在的底子……”
顾青云苦笑了一下。
“连给那道门做个像样的压力测试，恐怕都不够格。”
系统罕见地给出一句主观判断：“以当前修为，宿主连触碰封印结构，都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好消息是，你现在至少有一套不会一上来就烧穿世界的新架构。”
“坏消息是——你撑不住它的完全体。”
顾青云叹了口气：“听着真像刚接手一个宇宙级烂尾项目。”
“前辈把老版本和世界一起焊上了，我这边连本地测试环境都还在搭。”
石殿里的光一点点淡下去。
星图重新被涂黑，只剩“新版维护者：顾青云”那行浅淡的字迹，还在墙面底部隐隐发光。
顾青云沉默地看了很久。
“系统。”
“在我们目前这层世界里，能做到的极限是什么？”
“回答：在不引发世界级崩溃的前提下，提升宿主个人上限，同时推广更安全的优化理论，尽可能抹平下次冲击时的损耗。”
“翻译一下。”
“——先把自己练到‘能扛得住沙盒’的程度，再让整个仙界少点 bug。”
顾青云失笑：“总算有一句听起来像人话的总结。”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仙帝传承落下之后，《混沌仙帝诀》的初版骨架已经牢牢刻在识海深处。
那不是一套可以立刻拿来装逼的炫技功法，而更像是一份极其复杂的工程蓝图，上面用无数细线标注着“未来要做的事”。
“九转那一版，是前辈在时间不够、资源不足的情况下，硬扛出来的临时方案。”
“我现在多了一点时间，多了一些帮手。”
“再这么烂下去，就真说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
“回去。”
“先把手里的这一版写好。”
“至少——先把能在这一层世界做到的事情，做到极限。”
说完，他转身走向石殿出口。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破碎星河远处，有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道痕轻轻抖动，像某个沉睡已久的时代，被人从梦中叫醒了一寸。
顾青云知道，那不是他的幻觉。
上古那场战，把这个世界的命运暂时从“清空重来”的垃圾桶里拽了出来。
而从现在起，下一次“垃圾回收”什么时候到来，很可能要看他这一个时代写出的这套“混沌版补丁”，能不能撑得住下一回合的神界试探。
“所以——”
“必须尽快变强。”
“不是为了称霸仙界。”
“而是为了，等那扇门下次被人从外面推开的时候，不至于只能再死一个人去焊。”
他握紧拳头，转身踏入遗迹外的光门。
仙光再次吞没他的身影，只留下石殿与星图，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继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