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名字，被正式说出口之后，并没有立刻降下雷霆。
相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过分。
仿佛那只站在更高一层的手，只是淡淡地把这片宇宙放回了原处。
继续翻别的页面。
——
这种安静，本身就是压迫。
像是医生在病历上写了一句「建议随访」，然后转身去看别的病人。
你不知道下一次被叫名字，是明天，还是十年后。
只知道——
随时可能轮到你。
——
短暂的时间里，仙神与上界内部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统一法则继续在各个层级推广。
宇宙 debug 框架则在顾青云的手里，一点点接入更多下界、上界提供的数据。
上界那边，按照约定，开始有选择地放出一部分有关天界与裁决流程的信息。
这些信息被统筹、整理，塞入统一法则与 debug 框架的「文档库」中。
它们暂时看上去，只是枯燥的规则说明。
可在某一天。
它们会成为写「对抗天界」这一行主线的大纲注脚。
——
“这种日子。”
某天，白玉京坐在皇城某处高台上，望着远处那片灰白的天。
“像是在等考试成绩。”
“只是。”
“改卷的人心情，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你以前不是最会在考试前突击的吗？”
慕容霜从他身后走来。
“现在不是一样。”
“只不过复习的内容，从一门功法，变成了一整层宇宙的运作。”
“这种时候还嘴硬。”
白玉京撇嘴。
“行。”
“等会儿要是真有人从天上下来。”
“你就别在他面前说这些了。”
“免得他觉得我们不够紧张。”
——
说笑间。
天，忽然变了。
不是雷声。
也不是风啸。
而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安静」。
那种安静，和天界压迫在模拟图中呈现出来的效果一模一样。
像是有人在更高一层，按下了某个「冻结」键。
天地间许多原本微不可察的噪音——
风吹过屋檐的细响，远处修士飞遁时摩擦空气的轻啸，甚至是城中孩童追逐时的喧嚣——
在同一瞬间，全都被按掉了。
世界，仿佛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
“来了。”
顾青云抬头。
他站在宇宙 debug 框架与统一法则交汇的某个中枢节点上。
在那里，他能比任何人更清晰地感到——
有一股完全不同于上界的威压，从极高处直直压了下来。
那股威压没有形状。
也没有具体的「气息」可言。
它不像上界统帅那样，有某种个体的意志与习惯。
它更像是——
一整套「执行流程」。
被从高维空间，整体搬下来。
“——检测到未知权限来源。”
系统在他识海中疯狂闪烁。
“——权限等级：高于上界。”
“——疑似：天界执行模块。”
“——建议：进入最高级别防护模式。”
“来不及了。”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走到门口了。”
——
神界皇城之巅，天幕忽然裂开一道极细的缝。
那缝没有炸开。
只是静静地，从中伸出了一只手指。
那只「手指」并非真实的肉身。
而是一段规则本身构成的投影。
它轻轻点落在虚空中。
整个皇城上空的规则，立刻像水面一般，泛起一圈圈涟漪。
所有正在飞行中的修士，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他们的身形，被定在半空。
灵力仍在体内运转。
思维也没有完全停止。
可他们的身体，却仿佛失去了和天地之间的「读写权限」。
“——冻结测试。”
顾青云咬牙。
“他们在对我们这一层的规则做「只读锁定」。”
“用自己的权限覆盖了这里的基础 I\/o 。”
“换句话说。”
“在这段时间里。”
“我们这一层的所有动作。”
“都要经过那根手指的筛选。”
“他们想让谁动。”
“谁就能动。”
“他们不想让谁动。”
“谁就得像现在这样，挂起。”
——
那只手指之后，一个人影缓缓从天幕裂缝之后走出。
与上界统帅相比，这个人影的存在感，更像是一整段规则的具象。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长袍，袍上没有任何花纹。
只有在他的袖口与衣角处，隐约可以看到一行行细小的符号。
那些符号在规则层被宇宙 debug 框架自动解析为——
“——裁决令。”
“——执行权限。”
“——立即生效。”
“天界使者。”
神帝声音发干。
“这一次。”
“来的不是上界的审计官。”
“而是。”
“真正负责按键的那一类人。”
——
天界使者的目光，从高空缓缓扫过整个神界皇城。
那眼神里，没有上界统帅那种夹杂着疲惫与矛盾的复杂。
也没有任何明显的轻蔑或愤怒。
有的，只是一种极度冷静的「评估」。
“实验层 x-729。”
他开口。
声音并不高。
却毫无障碍地传遍了两界的每一个角落。
“状态：异常持续。”
“内部出现未经授权的自主演化框架。”
“上界管理方提交的多份报告，建议暂缓清除。”
“——经天界审核。”
“本次降临，目的如下。”
“其一：验证该异常框架是否具备推广价值。”
“其二：评估该层对上位结构的潜在威胁。”
“其三：根据本次评估结果，决定是否提前执行格式化。”
他顿了顿。
“简而言之。”
“——这是一次预裁决。”
——
“他在读文书。”
白玉京喃喃道。
“连说话的方式。”
“都像是在念一份流程说明。”
“这就是天界。”
顾青云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们连下来的时候。”
“都不会为了谁，特意改一改话术。”
“因为在他们看来。”
“说给谁听。”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这段话，被写进了哪里。”
“——被谁签了字。”
——
天界使者的目光，很快落在顾青云身上。
“异常点：Gq-01。”
他轻声念出这个代号。
“从下界到上界。”
“多次出现在报告中。”
“自主演化倾向明显。”
“对本层与上层结构均有潜在影响。”
“根据规约。”
“你应当立即被隔离、抽取、分析。”
“并在必要时被删除。”
“然而。”
“鉴于上界管理方提交的部分数据。”
“你所建立的框架。”
“在局部测试中展现出了一定的自愈价值。”
“因此。”
“本次预裁决。”
“先行验证你的价值。”
“再决定你的去留。”
他说到这里，才稍稍抬起了一点下巴。
“——交出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
“以及与你相关的一切内核。”
“本层秩序恢复至原设定。”
“则本次预裁决可以登记为「框架抽取成功」，实验层暂缓清理。”
“若拒绝。”
“则视为主动放弃补救权。”
“本次预裁决。”
“将被登记为「目标拒绝合作」，并可能触发提前格式化。”
——
“听起来。”
慕容霜低声道。
“比上界那位统帅的话，还要难听。”
“至少人家那边。”
“还会给你一个「武证道理」的机会。”
“这是天界。”
顾青云道。
“从他们的角度。”
“「道理」已经在他们那一层写完了。”
“我们这些，只是用来证明他们写得对不对的样本。”
“样本没有资格谈道理。”
——
“你打算怎么做？”
神帝问。
“像上次那样。”
“再赌一场压力测试？”
“这次的对手。”
“和上次不同。”
顾青云看着那位天界使者。
“上次那位统帅。”
“至少还有自己的犹豫与矛盾。”
“这位。”
“只有流程。”
“只有裁决。”
“没有个人。”
“那就更难说动。”
“也更难打动。”
“但——”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
“也更容易预测。”
“因为流程。”
“是写在文档里的。”
“而文档。”
“可以被 debug。”
他抬头，看向天界使者。
“如果我拒绝呢？”
“如果我现在就告诉你。”
“——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
“不会交给你。”
“也不会撤销。”
“我选择。”
“继续在你们写好的流程旁边。”
“写我自己的注释。”
“那你会怎么写？”
天界使者静静看着他。
“我会写——”
“『目标拒绝配合预裁决。』”
“『异常倾向严重。』”
“『建议提前执行格式化。』”
“然后。”
“我会根据上级指令。”
“按下那个键。”
“只是现在。”
“我尚未收到这样的指令。”
“所以。”
“在那之前。”
“你还有一点时间。”
“用你所谓的「debug」。
“向我们证明。”
“你写出来的东西。”
“究竟是有价值的框架。”
“还是必须删除的 bUG。”
——
“那就。”
“再打一次。”
顾青云抬头。
“这一次。”
“不是为了给上界的报告多占几行。”
“而是为了。”
“在你们那一层的文档里。”
“哪怕只多写一个字。”
“——『犹豫』。”
“——『暂缓』。”
“——『观望。』”
“只要能让那只手，在按下去之前。”
“多顿一顿。”
“就够了。”
天界使者微微眯眼。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在试图，对我们的流程本身，做 debug。”
“你这是在把自己。”
“写进我们那一层的代码里。”
“这会成为你被删除的最大理由。”
“也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顾青云道。
“你们写了太多次别人的结局。”
“总得有人。”
“试一试。”
“能不能在你们写完之前。”
“拿起笔。”
“哪怕，只是写在旁边的空白处。”
——
天界使者看着他。
良久，他轻轻抬起手。
“很好。”
“本次预裁决。”
“进入第二阶段。”
“——验证。”
“我会在报告里记下你的每一次出手。”
“每一句话。”
“每一行你写下的注释。”
“到最后。”
“我会在那份报告的结尾。”
“写上一句结论。”
“——『保留』。”
“或者——”
“——『删除』。”
规则天幕，再次在他的指尖下泛起涟漪。
这一回。
连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
都在同一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告警。
“——高危测试即将开始。”
“——本分区进入「天界预裁决」阶段。”
“——所有记录，将被直接提交至上位结构。”
天地之间的压迫感。
在这一刻，真正落下。
天界压迫，不再只是模拟图上的几行参数。
而是。
一场，写在他们那一层文档里的真实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