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议会主厅上空,那座由规则与光辉凝成的穹顶被再次推至极限,无数层空间折叠展开,宛如一座悬浮在多元宇宙之上的圆形剧场。
环形议席之外,是一圈又一圈向外延伸的光座。
那些光座之上,坐满了投影而来的观察员。
他们来自不同宇宙、不同文明,有的披着古老祭袍,有的身着战甲,有的只是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却都带着同一个身份——多元宇宙的记录者与见证人。
更远处,在一道道看不见的规则波纹中,无数宇宙被临时接入了一条只读通道。
凡是达到一定层次的大能,只要愿意抬头,就能在所在世界的天幕上,看到今天议会主厅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规则直播」。
——
顾青云坐在长老席上。
在他前方,是象征着议会最高权力的王座,议会首席静静端坐其上,目光俯瞰全场。
在他两侧,是一众长老。
有对他投来善意微笑的命运长老,也有神色冷峻的秩序长老,还有目光幽深难测的平衡长老、传承长老。
再往外,是数千道观察员投影。
一双双目光穿透层层空间,落在他身上。
顾青云很清楚。
今天,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辩论。
这是两条道路的碰撞。
稳定,还是进化。
——
议会首席抬手,轻轻敲响议事锤。
清脆的声响在主厅中扩散,继而顺着规则波纹,传往无数接入的宇宙。
诸位。
首席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一个月前,议会内部围绕净化部门的工作,产生了激烈分歧。
有长老担心,过度干预会破坏多元宇宙的平衡。
也有长老认为,主动清理问题、优化结构,能让多元宇宙走向更健康的未来。
三天三夜的内部辩论,未能得出结论。
所以,今天这场大会,不仅是为了解决争议……
更是为了回答一个迟迟没有被正面回答的问题——
多元宇宙,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整个主厅安静下来。
连那些远在他界观战的强者,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辩论规则,很简单。
保守一方与改革一方,各有三轮陈述与回应机会。
辩论结束后,由在场观察员,以规则印记的方式投下自己的选择。
结果将记录入议会档案,作为后续一切决策的重要依据。
首席顿了顿,目光从保守派一侧移向改革派一侧。
现在,辩论开始。
秩序长老,先请你。
——
秩序长老缓缓起身。
他身披深蓝长袍,衣袍边缘缀满象征「约束」与「条款」的古老纹路,整个人就像是一部行走的规则典籍。
诸位观察员,诸位同僚。
他的声音沉稳,却自带一种压迫感。
我代表保守一派,阐述我们的立场——稳定,优先。
多元宇宙诞生以来,经历过无数次兴衰轮替。
有宇宙崩溃,也有新生宇宙诞生;有文明辉煌至极,也有文明悄然湮灭。
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整体运行的一部分。
秩序长老抬手,虚空中浮现出一条条光线,串联起一幕幕历史影像。
有古老宇宙在自我坍塌中解体,有整条文明链在内耗中消逝,也有新生宇宙从残骸中诞生,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正是这些『不完美』『不稳定』『带着瑕疵的演化』,
构成了多元宇宙真正的底色。
问题,固然令人厌恶,却也是演化的一部分。
就像生灵需要在磨难中成长,宇宙也需要在试错中寻找更合适的道路。
他收回手,光影消散。
而现在,有人想要做什么?
他想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主动筛除他认为的『问题』。
他想重写那些已经运行了亿万年的条款,斩断那些在他看来『多余』的岔路。
秩序长老的目光在长老席与观察席之间缓缓掠过。
诸位。
试想一下。
如果你们所在的宇宙,在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一位自以为『善意』的改写者……
你们现在还会以这样的姿态坐在这里吗?
还是说,你们早已作为『被抹掉的错误路径』,被埋在档案馆角落的一条注脚里?
他摇了摇头,语气愈发沉重。
我们并不是否认『优化』的价值。
我们否认的,是那种把多元宇宙当作一台可以随意拆卸的机关的态度。
过度清理,不是治疗,而是阉割。
当一个宇宙的所有风险都被人为抹平,它也就失去了真正成长的可能。
那不再是一个活着的宇宙,而是一件被精心摆放好的展品。
秩序长老微微俯身,向首席行了一礼。
因此,我们坚持,稳定在先,改动在后。
在没有绝对必要、没有压倒性证据之前,任何大规模的规则重写与路径引导,都应该被限制。
这是对亿万年来牺牲的尊重,也是对未来无数生灵的负责。
他说完,坐了下去。
主厅内响起一片掌声。
不少观察员若有所思地点头,显然对这番话颇为认同。
远在诸多宇宙之中,通过天幕观看直播的修士与学者们,也在低声讨论着「稳定」二字。
——
轮到改革派。
顾青云缓缓起身。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走到长老席前方的光台上。
秩序长老说得很好。
稳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我想问一句——
我们现在拥有的,真的是『稳定』吗?
他抬手一挥,虚空中浮现出另一组图像。
那是最近数万年间,被记录在案的宇宙崩溃案例:
有因为规则冲突而整体撕裂的宇宙,有因为邪念污染失控而被迫回收的宇宙,也有因为资源透支、文明完全自毁而被标记为「失败样本」的宇宙。
这些,是稳定的一部分。
但它们之中,有多少,是本可以避免的?
有多少,是因为底层条款过时、清理机制僵化、长期积累的问题被拖到无法挽回才爆发?
顾青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我们当然可以说——这是演化的代价。
可是,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在那些被抹去的宇宙里,有多少文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有多少生灵本可以活得更久一点、更好一点?
他收回目光,平静地摊开双手。
我并不否认『问题也是一部分』这个前提。
我所坚持的,是另一个前提——
问题,也有『可以被温和处理』和『任其恶化直至爆炸』的区别。
面对一具身体,
我们可以说发烧是免疫的表现,就什么都不做,等它自己扛过去。
也可以在它快要烧坏之前,给它降温、给它药、帮它把真正的问题找出来。
我选择后者。
他指向虚空,数据图表接连浮现。
这是净化部门这三个月的工作记录。
三十七个宇宙的邪念残留,被提前清理。
一百二十处可能在千年后引发大灾难的规则漏洞,被温和修补。
五十六条拖累整体效率、却没人愿意碰的老旧条款,被在不影响主体结构的前提下重新整理。
结果是——
整体稳定性提高了十五成。
资源利用率提高了二十成。
在样本宇宙中,文明发展速度平均提升了三倍,
资源浪费降低了五倍,大规模灾难的发生率下降了八成。
他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语气,只是平实地念出这些数字。
这些,不是预测。
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我们既没有把宇宙变成展品,也没有夺走它们的试错权,只是把那些明明可以早点处理的问题提前拎出来,避免它们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这,就是我们说的——进化优先。
在尊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让宇宙更健康一些,让代价小一点,让存活下来的故事多一点。
顾青云说完,微微躬身,退回长老席。
这一次,掌声比刚才更久。
——
平衡长老站起身,打破了掌声。
净化长老的数据,确实漂亮。
但我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所展示的,都是短期变化。
十年,百年,甚至一千年。
可多元宇宙的尺度,是以万年、亿年计算的。
你如何保证,这些看似漂亮的曲线,不会在更长的时间线上,变成另外一种风险积累?
他看着顾青云,语气平静,却直指要害。
历史上,每一场大规模改革,在当时都有一堆好看的数字。
可真正决定成败的,是那些『当事人活不到』、却必须有人负责的长线后果。
你准备怎么保证这一点?
顾青云再次起身。
平衡长老的担心,很有道理。
进化优先,并不等于『只看眼前、不管以后』。
相反,如果只看短期收益,那不叫优化,那叫赌命。
他抬手,虚空中出现一条条长线曲线。
我们没有把所有改动一次性砸进真实宇宙。
净化部门在成立之初,就建立了多层级的试验体系。
先在规则沙盒里跑无数次推演,再在隔离的试验宇宙里做小范围验证,最后才会将通过验证的做法推广到真实宇宙。
每一条修改,都有完整的记录、回滚方案和观测计划。
我们甚至为每一处改动,预留了观察窗口,
在万年、十万年的尺度上持续抽样,随时准备调整。
换句话说——
我们不是在写一纸无法更改的判决书,而是在和宇宙一起写一份可以不断修改的演化手稿。
平衡长老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
——
传承长老接过话头。
你说尊重整体架构。
可在我看来,你做的很多事,就像是在一本已经成型的经典上反复涂改。
哪怕你自认是『校对』,
这一笔下去,原来的句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这些人,花了多少代价,才在错误中摸出一条勉强能走的路,你知道吗?
你几百年、几千年的推演,就想告诉我们——
这条路不够好,要重写?
他的话音一落,很多老牌观察员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那是来自漫长岁月的本能抗拒。
顾青云认真地看着这位长老。
前辈的努力,我从不否认。
如果没有你们一路摸索,哪怕满身伤痕,也要为后来者趟出一条可走之路,我们连今天站在这里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希望——
后面的人,不用再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微微躬身,态度真诚。
我不是要把你们写过的篇章全部撕掉。
我只是想在不动根基的前提下,把那些已经被证明会反复造成同类悲剧的段落,做一点修订。
让下一次翻开这本书的人,看到的不再只是血痕,而是多几条可供选择的路。
传承长老张了张口,最终只是轻叹一声,重新坐下。
——
随着一轮轮交锋展开,议会主厅里的气氛逐渐被推向白热化。
有观察员站起,向保守派发问:
如果稳定这么重要,那面对明明可以提前修补的漏洞,你们是否愿意承认『袖手旁观』也是一种选择?
也有观察员质疑顾青云:
如果进化优先,你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走到另一个极端,把整个多元宇宙当成实验台?
问题此起彼伏。
回答你来我往。
自然演化主动优化,像两条缠绕的河流,在言语与数据中不断撞击。
有观察员在听完秩序长老的发言后,将自己的规则印记悄然调向保守一侧;
也有人在看完顾青云展示的那些改造前后对比曲线后,心中的天平偏向了改革一方。
远在下界,无数通过天幕观看这场辩论的修士也被卷入其中。
有宗门长老在山门前与弟子争论,有凡人学者在酒馆里拍桌子辩解,有隐世大能在云端静静旁观,只在心底悄然落下一枚判断。
理念的碰撞,早已超出了议会主厅本身。
——
不知不觉中,辩论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双方的主要观点,几乎都已经抛出。
保守派反复强调「风险不可控」「经验难以替代」,
改革派不断用一个个具体案例与数据,说明「问题可以更早被处理」「代价可以更小」。
可即便如此,胜负的天平依旧没有明显倾斜。
因为这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用几组数字说服所有人的问题。
它关乎立场,关乎性格,也关乎每个人心中对「未来」二字的不同想象。
——
终于,在又一轮激烈的交锋后。
议会首席缓缓起身。
那一刻,所有声音都被按下。
连远在各界的天幕投影,也在同一时间安静下来。
无数道目光,落在那道端坐于王座之上的身影上。
首席看了看秩序长老,又看了看顾青云,最后环视整座主厅。
你们都说得很好。
稳定的重要,进化的必要,我都听得很清楚。
可惜的是——
再漂亮的言辞,也只是言辞。
他缓缓抬手。
一枚枚规则印记在他掌心浮现,那是刚刚记录下来的、所有关键观点与数据。
多元宇宙不是辩论场上那几张图表。
它是一片真实的洪流。
要判断哪条路更好,光靠争辩不够。
还需要——
结果。
首席的目光重新落在所有人身上。
所以,我决定。
这场理念之争的最终裁决方式,不再局限于舌战与投票。
我们要做一件,更接近现实的事。
用实战,来验证。
让事实……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