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面人转过身,我手已经摸到了灰袍破洞里的毒粉包,指节刚捏紧,他却像烟似的散了,连风都没动一下。
我站在原地没动,毒粉在掌心硌得发痒。这人不是来杀我的,要真动手,刚才那三息足够捅穿我七个穴位。他是来“看”我的——看我反应,看我慌不慌,看我往哪儿跑。
行啊,你看,我让你看个够。
我冷笑一声,抬脚“咔嚓”踩断旁边那根枯枝,故意拖着步子往后退了两步,又猛地加速往前冲,制造出慌乱逃窜的假象。等风声压过耳鸣,我立刻贴地一滚,像条泥鳅似的滑出三十丈,钻进毒雾沟底。
这儿常年积着腐叶和死蛊的残液,味道冲得连扫地僧都不愿多待。我趴在地上喘了口气,这才把指尖咬破,在湿泥上画了个巴掌大的传讯阵。
阵纹刚成,地缝里“啵”地冒出个肉粉色小脑袋,头顶草环歪得像被狗啃过。
“老九,回来。”我低声说。
它“嗖”地钻出来,一落地就开始打嗝,吐出半粒彩虹晶核渣,尾巴甩了甩,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没漏,”我摸了摸它脑袋,“刚才那阵子,你把气运线反灌得挺漂亮,现在轮到你干点更脏的活儿了。”
它打了个响鼻,像是在笑。
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把它塞进去,再缝进灰袍内衬。这玩意儿现在只有蚯蚓大小,缩着身子 barely 占半个巴掌,走哪儿都不显眼。
外门集市午时最挤,茶寮、赌坊、药铺门口全是人。我混在杂役堆里溜进去,一边啃果核一边东张西望。老九在我袍子里扭来扭去,像是嫌布料太糙。
到了茶寮石阶,我故意绊了一下,手一抖,布袋口松开。它“哧溜”钻出去,贴着石缝啃了三下,留下个“卍”字形的凹痕,边缘还泛着微弱的灵压波纹。
我赶紧爬起来,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开。
半个时辰后,我在赌坊后巷又让它啃了块地砖,这次是“囚”字,一半埋在尘土里,像是被人踩过。
快到药铺时,我听见有人嘀咕:“哎,你瞧见没?茶寮台阶上那道印子,像不像阵纹?”
“放屁,阵纹哪长这样?倒像是虫啃的。”
“可虫能啃出灵压波动?昨儿执法堂那队人失踪,不就从西山坳那片迷阵开始的吗?”
我低头啃果核,竖瞳一闪,没吭声。
等老九在药铺门槛啃完最后一个“墨”字,我顺手把它塞回布袋,转身往厨房溜。
后厨正烧着灵茶,两个执法堂弟子靠门站着,腰杆挺得像根棍。我端着托盘低头走过,突然“哎哟”一声,手一滑,整壶滚烫的茶水泼在他们靴子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慌忙蹲下擦地,声音压得极低,“听说……西山坳那队人,是被自己人坑进迷阵的吧?啧,内鬼都爬到判官笔头上了。”
说完我立刻起身,托盘一抱,蹽腿就跑。
跑出半条街,我拐进一条窄巷,迎面撞上个火云宗外门弟子,肩头一撞,差点俩人都摔了。
“哎哟兄弟,不好意思啊。”我赔笑,“你们火云宗消息灵通,没听说啥动静?”
他摆摆手:“能有啥事,不就最近执法堂查得严嘛。”
“哦……”我故作犹豫,“你真不知道?我听人说,有人看见执法堂首座深夜出界,手里拎着个血灯笼,往乱葬岗去了三趟,回来时袖口全是黑泥。”
那弟子瞪大眼:“血灯笼?干啥用的?”
“祭阵啊。”我压低嗓音,“据说要引三千精血,换一卷长生秘典。首座自己就是合欢宗出来的,能不惦记这个?”
他倒抽一口冷气,我拍拍他肩膀:“别声张啊,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说完我就走,走得不急不慢,像刚干完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我知道,这颗雷,已经埋下去了。
三天后,我蹲在青玉峰后山的毒草园里,啃着新摘的毒果,听见山下传来一阵阵议论。
“你听说没?执法堂勾结外敌,要把咱们当祭品!”
“谁说的?有证据吗?”
“茶寮石阶上有虫啃的‘卍’字,赌坊地砖上还有个‘囚’,合起来不就是‘囚卍’?佛门禁印啊!执法堂首座天天捧佛经,肯定有问题!”
“还有人说看见他在西山坳放血灯笼,半夜念往生咒!”
我差点把果核呛进气管。
这谣言传得比我预想的还离谱。
正乐着,扫地僧空寂拄着竹扫帚晃过来,弯腰从地缝里捡了块碎石,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嘟囔一句:“脚皮纹路不对劲喽……”
我差点一口毒果喷他脸上。
这老秃驴,又在收集舍利子材料呢?
他转身要走,我又叫住他:“大师,您说这世道,咋就这么乱呢?”
他回头,缺牙的嘴咧了咧:“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说完,顺手把我刚藏在袖里的桂花糕摸走了。
我盯着他背影,咬牙切齿。
这老贼秃,每次都说完就偷我吃的!
但转念一想,他这句话,正好能当谣言的“神谕”版本传播出去。
当晚,我溜到剑心宗外围,躲在墙根下,听见密室里传来一声闷响。
“咔。”
是传讯符被捏碎的声音。
“盯住执法堂粮仓出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一个时辰内,所有进出弟子,记名。”
我咧嘴一笑。
剑心宗坐不住了。
我又摸到万毒窟地宫外,隔着石门缝听见花倾城的声音,轻得像在唱歌:“师兄,你说……谁在背后织网?”
她手里的食人藤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
我没多听,转身就走。
最后,我爬上青玉峰顶。
峰主屋里酒气冲天,他正歪在塌上,手里捏着个罗盘,醉眼朦胧地嘀咕:“十七这娃,命格越来越像口黑锅了……”
说着,他一滴血滴下去,罗盘指针“嗡”地转起来,最后“啪”地指向我寝室方向。
他瞅了一眼,打了个酒嗝,翻个身睡了。
我蹲在屋檐上,啃着最后一颗果核,竖瞳在夜里闪了闪。
好戏才刚开始。
我摸出个小布袋,把老九放出来,拍拍它脑袋:“明天,咱们去藏书阁门口啃一圈。”
它打了个嗝,像是在问:“啃啥字?”
我笑了笑:“‘墨’字太明显了,这次啃个‘判’字——判官笔的判。”
它扭了扭身子,钻进我袍子。
我站起身,正要走,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一看,赵日天拎着三十张清洁符,一边走一边擦手,嘴里还念叨:“这地太脏了,得消毒,得消毒……”
我翻了个白眼,缩回屋檐阴影里。
这洁癖傻子,怎么哪儿都有他?
他走到藏书阁门口,掏出一张符往地上一贴,符纸“啪”地燃起蓝火,把地面烧得干干净净。
我瞳孔一缩。
糟了。
他这是要把老九留下的痕迹全给清了!
我赶紧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包毒粉,准备扔下去干扰他。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哎哟”一声,弯腰摸鞋:“谁往我鞋里塞耗子?”
一只毛茸茸的小老鼠正从他靴筒里爬出来,嘴里还叼着他一条绣花内裤。
我嘴角一抽。
那是我训练的哭唧唧寻宝鼠。
它抬头看了我一眼,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邀功。
赵日天气得跳脚,手里的清洁符乱甩,一张都没打中老鼠,反倒把藏书阁门口的石阶炸出个坑。
我趁机让老九钻出袍子,飞快在坑边啃了个“判”字。
刚啃完,赵日天终于把内裤抢回来,脸都气绿了:“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我缩在屋檐上,啃着果核,竖瞳微闪。
站出来?我站出来你就更疯了。
你连自己内裤都被偷过几回都记不清,还想查我?
我拍拍老九脑袋,低声道:“走,回去了。”
它打了个嗝,尾巴一甩,钻进我袖子。
我正要起身,忽然看见藏书阁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
背对着我。
手里没拿判官笔。
但他脚下,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