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沾着那层彩虹粉,我顺手蹭进袖口暗袋,黏糊糊的,像不小心捏碎了半颗糖豆。老九趴肩上打盹,尾巴尖偶尔抽一下,跟抽筋似的。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红痣,刚才还烫得能煎蛋,现在只剩点温,像是谁在天边打了个哈欠,吹了口热风就跑了。
“不是人干的。”我低声说。
老九耳朵抖了抖,没睁眼。
“是气运在抽筋。”我补了句,“有人拿命格当绳子,想往上爬,结果踩了天道的尾巴。”
话音落,我抬脚往山下走。断碑林那边绿光还稳,说明三十个执法堂精锐正围着石碑转圈,闻着毒雾啃自己袖子。这会儿该有人发现不对了,可我得先看看外面吵成什么样。
集市在山腰,平日里最吵的是卖符的、赌斗的、还有赵日天那种拿火焰符当手纸用的败家子。今儿怪了,人一堆一堆围在茶寮前,没人吆喝,没人打架,全盯着地上一块破龟甲。
龟甲裂了缝,血写的字——“天道变,门派劫”。
拿竹竿的盲老头蹲中间,缺牙叼着幡杆,另一只手摸着龟甲边缘,像是在数裂纹。他没睁眼,可我刚靠近三步,他竹杖就往我这边点了点,没说话,笑了一下。
那笑,比墨无涯的面具还瘆人。
我退半步,灰袍下摆蹭了地,沾了点泥。这动作我熟,每次装外门杂役都这么蹭,久了连走路姿势都歪了,像是被门夹过脑袋的傻子。果然,边上两个弟子瞥我一眼,嘀咕:“十七又来捡剩饭了?”
我没理,眼睛盯着那龟甲。
血字还在渗,像是刚写完不久。可那墨迹不往下淌,反而微微往左偏,像是被风吹着走。可今天没风。
我眯眼。
龟甲裂纹的走向,正好拼出个“东”字。
老头竹杖忽然一抬,直指东方。人群哗地一静,连打喷嚏的都憋住了。
我心头一跳。
东方——断碑林在西,执法堂在北,青玉峰主醉倒的方向在南。唯独东边,是苦海崖,是空寂那老贼秃蹲着收脚皮的地方,也是我昨夜扔蜈蚣送信的反方向。
他指那儿干啥?
我往前挪了半步,刚想开口,老头竹杖“咚”地杵地,龟甲一翻,血字朝下扣了。他站起身,慢悠悠把龟甲塞进破布袋,竹竿一甩,搭回肩上。
“散了散了。”他哑着嗓子,“烧鸡还没熟,下回再说。”
说完转身就走,脚底没声,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知道我来了。
他还知道我手里有烧鸡。
上回我顺路扔给他半只,焦了皮,他啃得满嘴黑,临走还冲我点头。那会儿我以为他是真瞎,现在看,他连我袖子里藏了几撮彩虹粉都能闻出来。
我摸了摸怀里的草环,绿光稳着,断碑林的阵还在转。老九突然抬头,鼻子抽了抽。
“你也闻到了?”我问。
它尾巴甩了两下。
不是毒味,不是血味,是香——烧鸡的焦香味,顺着风从东边飘过来。
我皱眉。
我那半只鸡明明放袖兜里,根本没烤。
除非……有人拿去接着烤了。
我转身往东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石板接缝上,尽量不发出声音。集市离苦海崖不远,走小路七拐八绕也就一炷香。路上碰见几个外门弟子,见我灰袍破洞,自动让道,其中一个还小声说:“十七又犯病了,往东走,肯定又想偷扫地僧的桂花糕。”
我没纠正。
有时候被人当成傻子,比被人当成疯子安全。
快到崖口时,香味更浓了。烧鸡配八角、桂皮、还有一点辣椒粉——最后这味儿,一般人闻不出,但我行。墨无涯怕辣椒,我可不怕,我还拿它拌饭。
崖边没人。
空寂那老贼秃也不在。
只有块扁石头上,摆着半只烧鸡,皮烤得金黄,油还在滴。旁边插着根竹签,写着:“熟了,但不够火候。”
我盯着那鸡,没动。
老九爬到我头顶,脑袋歪着,像是在看天。
我伸手,刚要拿鸡,它尾巴猛地抽我一下。
我缩手。
三息后,烧鸡“啪”地炸了。
油星子溅到我脸上,烫,但没毒。
炸完只剩个焦骨架,竹签还在,字变了:“下次带整只。”
我盯着那签子,忽然笑出声。
“行啊,”我说,“下次我带十只,看你吃得动不。”
说完我转身就走,走得比来时快。老九缩回我袖子,一动不动。快到山腰时,我拐进一条窄巷,从怀里摸出草环。
绿光还在。
断碑林的阵没破。
可我心里那根弦,绷得比阵眼还紧。
这老头不是算命的。
他是放饵的。
他拿烧鸡当钩子,拿血字当线,就等我咬。可他不说天道要变什么,也不说门派劫在哪,就指个方向,留个话头,逼我主动送上门。
有意思。
我摸了摸眼尾红痣,它又开始发温了,不烫,也不冷,像被谁隔着千里轻轻呵了口气。
“天道要劫门派?”我低声说,“可我那局,正好缺一场‘天灾’来盖人祸。”
老九从袖子里探头,打了个嗝。
我拍它一下:“别装睡,你听得见的。”
它尾巴卷住我手腕,轻轻点了三下。
一、二、三。
我眯眼。
三下。
跟刚才那老头竹杖敲地的节奏一样。
我猛地抬头,看向东方。
烧鸡味没了。
风也没了。
可那股温感,顺着红痣往脑子里钻,像是有人在我天灵盖上写了四个字:
**劫由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