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环在袖口轻轻一震,绿光没断,断碑林那三十号人还在里头打转。我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执法堂不是纸糊的,困住一批人,总该有人察觉路线被改,有人报信,有人调人。可半个时辰过去,连只传讯鹤都没飞起来。
这不正常。
要么是里头压住了消息,要么……是外头已经乱了。
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红痣,温的,不烫也不凉,跟昨晚烧鸡炸了时一样,像是有人在远处轻轻拍了下我的脑门。我呸了口,把嘴里啃了一半的果核吐出来,核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符,随手往风里一丢,它打着旋儿往茶寮方向飘。
这招是跟三姐学的。她说谣言比刀快,尤其是饭点前撒出去的,能让人吃饭时筷子都抖三抖。
我袖子里的老九突然拱了拱,脑袋探出来,鼻子抽了两下。
“你也闻到了?”我低声问。
它尾巴点了点我手腕,一下,两下。
焦香味,又来了。
不是我袖兜里那半只烧鸡的味道,这次更浓,带着八角和桂皮,还有一点辣椒粉的冲劲儿。这味儿顺着风从东边飘过来,像是有人在苦海崖那边支了口大锅,正炖着整只鸡。
我眯眼。
老贼秃空寂从来不做饭。他只吃桂花糕,还老偷我的。
除非……有人拿了我的鸡,接着烤了,还特意往东边送。
我蹲下身,把耳朵贴在石板上。青玉峰的地脉我熟,三十年前我拿蛊虫在这儿拼过阵图,每条裂缝都像我亲爹的皱纹。现在,地脉震得有点乱,像是有人在偏道上跑得急,脚步重,气运也沉。
我竖瞳一闪,果核塞回嘴里,咔咔两口嚼碎。
不是巡逻队。巡逻队走正道,穿铁靴,震的是“咚咚咚”,像敲丧钟。这是“啪啪啪”,像光脚踩泥地,但又不全是——中间夹着一股子金贵味儿,气运线缠得密,像是常年被护法阵养着的主。
我笑了。
薛断岳。
执法堂三弟子,墨无涯的狗腿子,上个月还拿灭魂钉扎过我左手小指。当时我装疼哭爹喊娘,其实那根指头早被老九啃空了,里头全是蛊卵。
这会儿他走偏道,不走正路,八成是刚从外头回来,怕被人看见他袖子里藏的密令。
我袖子里的老九扭了扭,有点躁动。它闻到那股焦香就兴奋,毕竟那鸡油里掺了彩虹粉——它上个月拉的晶核磨成的粉,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结果被这老头拿去拌鸡皮。
“忍着。”我拍它脑袋,“再香也是饵,吃多了拉肚子。”
它缩了缩,但尾巴尖还在抖。
我知道它想啃。彩虹粉对噬灵蚓皇来说,跟糖豆似的,吃多了上头,一上头就爱钻人影子啃气运线。平时我管得严,今天……正好松个绳。
我顺着地脉震感往前挪,贴着墙根走,灰袍破洞蹭地,发出沙沙声。两个外门弟子路过,见我这模样,一个捂嘴笑:“十七又犯病了,往东爬呢,八成是馋空寂的桂花糕。”另一个接话:“他要敢偷,老贼秃能把他的脚皮剥下来炼舍利。”
我没理。
被人当傻子,总比被人当疯子好。
快到东侧偏道口时,香味更浓了。我藏在拐角,老九从袖口探头,脑袋一歪,冲我眨了下眼。
它看见人了。
我竖瞳微缩,神识顺着它头顶草环的感应探出去。
薛断岳正走过来,肩上搭着湿布,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香味就是从那儿飘的。他脚步稳,但眉心有点抖,像是灵觉被什么挠了一下。他腰间挂着块白玉符,佛门净气符,能驱邪避秽,噬灵蚓皇近身会被弹开。
硬啃不行。
得骗它自己松劲。
我摸了摸眼尾红痣,蛊王状态悄无声息地开了。竖瞳缩成细线,神识一引,老九滑进我影子里,顺着地面阴影往前爬。
薛断岳走近三步,我让老九打了个嗝。
一口彩虹粉喷出来,淡得几乎看不见,随风一卷,钻进他鼻孔。
他脚步一顿,抬手揉眉心,净气符光芒忽闪了一下。
就是现在。
老九从他影子里猛地窜出,肉粉色身子一扭,脑袋一低,一口咬在他脚踝处。
“滋啦”一声,像是热筷子插进冰块。
他气运线断了。
我屏住呼吸,果核在嘴里咬得死紧。
薛断岳没倒,反而站直了,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红光,像是要突破瓶颈。
我心头一紧,手指暗扣三枚毒钉,随时准备远程种蛊。
可下一秒,他脸色突变,双眼翻白,鼻孔“啪”地渗出血丝。
“我的命……在流!”他嘶吼一声,猛地抱住头,一拳砸向旁边石柱。
“轰”地一声,手臂直接嵌进石头里,碎石飞溅。
他抽出拳,指节血肉模糊,可他没停,转身就扑向巡逻弟子。
那人还来不及拔剑,就被他一拳轰在胸口,整个人飞出去三丈,撞断两棵树才停下。另一个弟子拔剑阻拦,他抬手一抓,剑刃直接被捏弯,反手一撕,那人肩膀开花,血喷了一地。
执法堂门口乱成一锅粥。
有人喊“薛师兄疯了”,有人去敲警钟,可钟刚响两声,就被他一跃而起,一脚踹碎。
他双目赤红,见人就扑,力道大得离谱,像是体内有股气在炸。
我蹲在屋脊阴影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嘴里果核吐了。
成了。
气运崩解,神志反噬,狂暴生效。
我袖子里的老九缩着,尾巴轻轻抖,像是吃饱了打嗝。
我拍它一下:“别装,你爽完了。”
它脑袋蹭我手腕,哼哼两声。
底下乱得越来越厉害。执法堂调出五名高阶弟子围攻薛断岳,可他皮糙肉厚,挨了三剑才倒,倒下后还在抽搐,嘴里吐白沫,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念:“命线断了……谁偷了我的命……”
没人敢近身。
我知道他们在等墨无涯。
可墨无涯不会来。他现在八成还在佛堂擦他的判官笔,嘴角翘着那十五度的笑,等着看谁先顶上这口锅。
我低头看了看袖口草环,绿光还在,断碑林的阵没破。
我又摸了摸眼尾红痣,它又开始发温了,不烫,也不冷,像被谁隔着千里轻轻呵了口气。
“劫由东起?”我低声说,“那我就往东再添把火。”
我让老九从袖子里爬出来,头顶草环泛起微光。
“去。”我指着东边,“找两个小鱼小虾,再啃两根气运线。别挑太壮的,吓出人命不好收场。”
它尾巴一甩,肉粉色身子一扭,顺着屋檐滑下去,钻进阴影里,没了影。
我蹲在屋脊上,又摸出一颗果核,咔咔啃起来。
风从东边吹过来,带着烧鸡的香味,还有点血味。
我抬头看了看天。
云层压得低,像是要下雨。
可天上没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