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毒草园的角落,手里摆弄着老九头顶那圈新编的草环。这玩意儿是三师姐今早塞给我的,说是能防神识窥探,其实吧,也就比纸糊的结实点。她还顺手往我袖口抹了层粉,说是“笑忘尘”,沾上就能让敌人笑到断气。我说三姐你这不是毒药,是话本里写的痴情女为情郎下的蛊。她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说你再贫,下次就给你换“哭丧粉”。
我正把草环往老九脑袋上比划,后脖颈忽然一凉,有风贴着皮掠过去,撩起几根碎发。那阵风带着股味儿——像是腐烂的铃兰泡在陈年骨灰里,又掺了点甜腻的脂粉香。这味儿我熟,万毒窟的人走哪儿都拖着这股尾巴,十年前她教我吹骨笛的时候,就是这味儿缠了我三天,熏得我连吐了七回。
竹篓一歪,老九哗啦滚出来,肉滚滚的身子扭成麻花状,一头撞上那人脚踝。我慢慢转头,掌心按着袖口的毒粉,脸上装出被吓傻的模样:“这位师姐……是来采毒草的吗?”
花倾城没动,就站在那儿,月光照得她裙摆像一滩将凝未凝的血。她低头看了眼缠在脚上的老九,居然笑了:“你这蚯蚓,还是这么爱凑热闹。”
我缩了缩脖子,手心的粉差点撒出来。她往前半步,指尖忽然贴上我眼尾那颗痣。我浑身一僵,这地方不能碰,一碰就容易露出蛊王的竖瞳。可她只是轻轻蹭了蹭,像在试温度。
“你新酿的千机茶,”她声音低了点,“比当年苦三分。”
我低头看桌上那两杯茶,其中一杯底下沉着点黏液——老九打嗝时喷的,混进去能反噬下蛊的人。我端起自己的那杯,袖口顺势蹭过她手腕,一缕细得看不见的蛊丝滑了过去。
“师姐,”我嗓音发颤,“这茶真没加料,就是……就是茶叶放久了。”
她没接话,反而抽出一根丝线,绕在指尖,轻轻一抖。那线是骨笛上拆下来的,带着万毒窟的“情蛊缠”。这玩意儿不是杀人用的,是勾记忆的。谁要是被缠上,脑子里最疼的那段就会自己往外冒。
我咬住杯沿,茶水和着黏液滑进喉咙。舌根一麻,反噬蛊顺着她的气息往回爬。
她忽然靠近,呼吸扫过我耳朵:“新婚夜那杯交杯酒,你换掉的时候,想过我会变成话痨吗?”
我手一抖,茶杯“啪”地砸在地上。
“师姐!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喝下去啊!我以为你……你会让侍女代饮……”
她笑出声,可那笑声没到眼底。下一秒,她袖中飞出一截藤蔓,刷地缠住我脚踝。藤尖渗出一滴透明液体,味儿有点像发酵的梅子酒——醉相思蛊液,沾一滴就能让人把藏最深的记忆喊出来。
我被她拽得往后一倒,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石阶上。疼是真疼,但正好借这劲儿,把发间那张反追踪符激活了。符纸一烫,顺着地气传出去三里。
藤蔓越收越紧,蛊液离我脚背只剩半寸。我忽然捧着空茶杯,眼神发直:“师姐……我饿了。”
她一愣。
“饿了……”我喃喃着,手指抠着杯底残渣,“想吃烧鸡……老九也想……它说要蘸蒜泥……”
她眉头皱起来。吃货人格一开,情蛊缠的波动就压不住了。贪欲是种很脏的东西,但它够纯粹,能把那些缠绵悱恻全盖住。
藤蔓松了点。
我趁机把舌尖那滴血咽下去——反噬蛊回来了,带着她的三段记忆碎片:圣坛跪拜、骨笛祭血、还有……墨无涯在她耳边说“佛经已备”。
她忽然收了藤蔓,俯身在我额间亲了一下。
我脑子嗡了。
这动作太邪门。上一次谁亲我额头?是我娘,五岁那年她喂我吃毒菇,说“吃了就能活”。再上一次?没有再上一次了。
“小心墨无涯的佛经。”她低声说。
我假装昏死,闭紧眼睛,袖口七只传讯蛊无声飞出。三只奔青玉峰主院,两只钻执法堂墙缝,最后两只绕着她转了两圈,跟着她身上的蚀骨香钻进地底。
她走了。
我躺在地上没动,等了半炷香。
老九从地里钻回来,脑袋上还顶着片发光菌丝——那是三姐的“引路香”,被它啃了半截。我摸出玉简,将额间残留的温度印了进去。唇温、力道、停留时间,全录了。
“去,”我把玉简塞进老九嘴里,“跟着那道蚀骨香,别让她察觉。”
它扭了扭,钻地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在问:你真没事?
我咧嘴笑了笑,顺手从牙缝里抠出一粒种子——共生蛊的核,刚才她亲我的时候,我塞进了她发丝里。这蛊能活三年,三年内她每动一次情,我就能收到一段记忆。
老九钻地走了。
我爬起来,拍了拍灰袍,破洞又裂大了一寸。走到峰主院密室,血祭阵已经摆好。三块记忆水晶浮在空中,一块是她跪在圣坛,一块是墨无涯擦笔,最后一块……闪着佛光。
烛九阴从断剑里探出头,蛇眼倒映着水晶:“她骨笛里,有天道残魂。”
我捏起“墨无涯”那块水晶,用力一攥。
“咔。”
水晶碎了,血阵纹路瞬间扭曲,转成佛门卍字印。
“难怪他怕辣椒粉,”我冷笑,“佛劫化身,沾辣就溃。他拿佛经不是念经,是养身。”
烛九阴蛇首晃了晃:“你打算怎么喂他?”
我把共生蛊的记忆灌进老九体内,它身子一抖,开始分泌带天道气息的黏液。
“先让他尝尝,”我拍了拍老九的头,“自己人熬的汤。”
老九吐了口黏液,正好落在卍字阵眼上。
阵光一闪,映出地下三百丈的密道轮廓——正是墨无涯今早走的那条假路。
我伸手摸了摸眼尾那颗痣。
它还是沉的,但这次,不是因为被人盯着。
是因为我终于看清了棋盘。
她不是替身。
她是钥匙。
而墨无涯捧着的佛经,根本不是经。
是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