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刚从裂缝里抽出来,掌心那点温热还没散,就听见靴底踩碎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三个人影走过来,领头那个袍角绣着阵纹,腰间玉牌晃得人眼疼——阵法峰主亲自来了。
他停在两步外,目光扫过我蹲着的姿势,又落在我脚边那块沾了黏液的碎石上。
“昨夜东角灵流波动三次,第三次震源就在你这位置。”他声音不高,也不低,像锅烧到一半突然熄了火,“你说,怎么回事?”
我肩膀一抖,低头看自己手指,好像才发现指甲缝里还卡着点黑灰。我赶紧搓了搓,咧嘴一笑:“哎呀,吓死我了,还以为补好了呢。”
我一边说,一边把那块碎石往旁边踢了踢,顺手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动作慢得像是脑子转不过来。
“昨晚打雷的时候,我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手里那片补胶可能掉进导槽了。”我挠头,“您也知道,我这手艺不咋地,能混个修补差事全靠各位师兄抬举。要是真出了问题,我认罚。”
峰主没动,身后那个执法弟子却往前半步:“导槽是密封结构,外来物不可能自行进入。”
“那可不一定。”我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薄片,边缘歪歪扭扭,“这是我娘留下的护身符,说是祖上传的,能挡煞。那天雷太猛,我情急之下塞进第三级导槽里压阵眼了。后来忘了拿出来……要不,咱们现在看看?”
我说完就起身要去掀盖板,动作莽得很,差点撞到执法弟子。
峰主抬手拦住我,眼神终于变了点。他盯着那块护身符看了两息,忽然冷笑:“你倒是坦白得快。”
“我不坦白能咋办?”我声音一下子哑了,眼眶也红了,“我又不是阵法峰的亲传,连符纸都领不到上等货。我要是偷偷摸摸干坏事,早被人扒了皮。我就是……就是想活着。”
说到这儿我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袖子里果核轻轻颤了一下。我趁机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眼白有点发青,嘴唇也在抖。
“您要不信,就查呗。”我哽咽着,“反正我也没啥好藏的。大不了这差事不干了,回后山种灵稻去。”
峰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开第三级导槽。”
两名执法弟子立刻动手,撬板、卸栓、揭盖一气呵成。当导槽暴露在光线下时,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里面卡着一片泛黄的补片,边缘被某种腐蚀性液体泡得发毛,而更深处,几缕灰黑色的丝线缠在节点铜柱上,正缓缓蠕动。
“这是什么?”执法弟子拔剑就要挑。
“别碰!”我尖叫一声扑过去,“那是……那是我娘给的‘守魂丝’!她说家里祖坟不安,得用这个连着血脉……我、我也不知道它会钻进去啊!”
峰主挥手让众人退后,亲自取出一枚探测符贴在导槽内壁。符纸燃起一瞬间,灵流图谱猛地扭曲,显示出一段异常回流轨迹——正是我昨晚让噬灵蚓皇吐出腐丝堵塞通道时故意留下的逆向导流痕迹。
“有人改动过导槽内部结构。”峰主沉声,“至少三天前就埋下了干扰源。”
我傻愣愣地张着嘴:“啥?不会吧……那东西我一直贴身带着啊!”
“但你昨夜确实接触过核心阵基。”峰主眯眼,“而且,你为何偏偏选在这个节点插入外物?这里可是整个东角最敏感的灵流交汇点。”
我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我哪懂这些啊!”我嚎了一声,“我就听周小川说过一句‘导槽怕空震’,所以想着填点东西压一压!谁知道它这么金贵!”
我越说越委屈,最后干脆抱着膝盖抽泣起来:“从小到大,谁都不信我。我在外门扫了五年地才混进修补队,每次出错都被说是故意的……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干完这月工分,换瓶聚气丹给我爹续命……你们爱抓谁抓谁吧!”
风刮过来,吹得我破袍子啪啪响。草环在我脚边晃了晃,像是睡熟了。
峰主沉默良久,终于挥了下手:“封锁东角,暂不准任何人进出。楚昭然,你留下。”
“啊?”我抬头,一脸懵。
“你既然说自己无心犯错,那就用行动证明。”他语气冷了下来,“从现在起,你就守在这儿,日夜监修。什么时候查清问题根源,什么时候放你走。”
我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一定好好修,修不好我拿脑袋赔!”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蹲回原地,背对着残碑,嘴里开始嚼东西。
咔哧咔哧。
是我从袖袋里摸出来的果核。硬得很,咬一口牙酸半天。我边嚼边用舌尖把一小颗蛊卵推到唇边,趁着咳嗽,猛地一弹。
那东西像灰尘一样飘进裂缝,瞬间消失。
地下传来三下极轻的震动——一下,两下,停顿,再两下。
跟昨晚我敲的节奏一模一样。
我知道,蚓皇收到了新指令:继续装死,等我下一步。
我打了个哈欠,蜷在角落,把灰袍裹紧。太阳偏西了,照得东角石台暖烘烘的。我眯着眼,像是困了。
其实耳朵竖着呢。
半个时辰后,巡逻弟子来回走了两趟,低声嘀咕:“真够惨的,估计就是个蠢货。”
“峰主也太较真,一块破胶至于吗?”
“你懂啥,刚才探出来的丝线带阴蚀性,搞不好是敌对宗门埋的钉子。”
“可那小子看着不像啊。”
“看着不像的才最危险。”
我听着,嘴角悄悄翘了下。
又过一会儿,扫地僧空寂晃了过来,在墙根蹲下,捡起我昨天掉落的一片布角。他看了看,没剪,揣进怀里,临走前冲我这边笑了笑。
我没睁眼。
他知道我在装睡,我也知道他在演戏。这庙里就没一个老实人。
天快黑时,我爬起来,装模作样地检查阵纹接缝。路过那块“癸”字碑,我故意绊了一下,手掌按在碑底暗纹上。
凉的。
不是石头本身的冷,是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升温。
我缩回手,不动声色地蹭了蹭裤腿,把指尖那点滑腻抹干净。
然后我回到东角,拿起一块新补片,蘸了点伪灵胶,糊在裂缝口。胶还没干透,反着微光。
我大声说:“这胶不行啊,得重抹一遍!不然晚上又要裂!”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两个执法弟子又来了,手里拿着记录板。
我赶紧堆起笑脸:“来啦?正好,我发现这胶有问题,得换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