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儿,手里的果核已经咬得不成样子,边角全都碎了,牙龈被硌得发麻,舌尖的血混着果肉往下咽,味道又苦又涩。我没吐,也没擦嘴,就让血渍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灰袍上,一滴一滴,像是我快不行了。
其实我挺精神的。
刚才那一声轻吸气,我知道他在听。黑袍就卡在那片“静”里,连影子都比旁人淡一寸,可他动了念头——他想看我到底要干什么。
好啊,那就让你看个够。
我慢慢抬起手,用袖口蹭了蹭嘴,动作拖沓,像是累得连抬胳膊都费劲。袖子滑下去时,指尖在掌心飞快掐了个印,蚀灵印。这玩意儿不能太明显,得像抽筋似的抖一下,还得让别人以为我是疼的。
地底的热流开始动了。
噬灵蚓皇接到了信号,第一股暖意顺着癸字碑底往上爬,钻进乾位碑根,轻轻顶了顶那枚补片。不是炸,是唤醒。蛊卵在里头打了个滚,像是睡醒的虫子,贴着导槽内壁,静静等着。
我盯着那片“静”,心里数着。
一、二、三……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东边传来脚步声,两双靴子,一轻一重,是换岗的执法弟子来了。
我立刻低头,手一抖,果核掉在地上,滚到鞋边。我弯腰去捡,趁机从鞋底抽出一小片铜屑——这玩意儿是我前天藏的,磨得比纸还薄,边缘锋利,正好用来刻纹。
两人走近,一个高个儿,一个矮胖,正说着话。
“你上回记的‘导槽无异’,峰主看了发火,说震门那边明明有波动。”
“我哪知道?我来的时候这疯子正啃果核,满嘴是血,吓我都吓懵了。”
“你懵?你抄记录抄得跟背书似的,峰主说你漏了三处细节。”
“那你去写啊!”
他们吵着,走到我面前。我慢吞吞捡起果核,抬头咧嘴一笑:“换班了?辛苦。”
高个儿皱眉:“别在这儿装可怜,老实待着。”
我点头,缩回角落,背靠癸字碑,手却悄悄摸到碑缝后头。铜屑贴着裂缝内侧,轻轻一划,一道细纹就刻进去了。逆向引灵纹,半道,还差一笔封口。现在不能急,得等他们走远。
我继续啃果核,一边嚼一边咳嗽,咳得肩膀直抖,像是肺都要咳出来。两人嫌恶地退开两步。
“真晦气,怎么摊上这差事。”
“谁让他昨夜在阵台晃荡,峰主说他有问题。”
我咳着,含糊道:“我……我就是怕雷……雷响得厉害……”
“怕雷你还往阵眼边上凑?”
“我……我想补好……补不好,夜里睡不着……”我声音发颤,像是快哭了。
他们对视一眼,没再理我,走到另一边去交接记录。
就是现在。
我手一翻,铜屑在指间一转,最后一笔轻轻落下,封口成纹。紧接着,袖子里的草环烫了一下,是噬灵蚓皇的回应——地下那张网,已经接上了。
我松手,让铜屑滑进裂缝,再用一块旧布条塞进去,伪装成修补痕迹。做完这些,我整个人往后一倒,喘着气,像是干了多大活似的。
风又起了,吹得布条晃了晃。
我知道,网已经布好,只差一根绳——得让峰主自己把脚伸进来。
我闭了会儿眼,再睁眼时,突然“哎哟”一声,猛地站起来,踉跄两步扑向坤枢铜柱。
“怎么了?”执法弟子立刻转身。
我一手按在铜柱上,脸色发白:“热……好热!导槽在发热!”
“你别碰!”高个儿冲过来要拦。
我缩手,抖着指过去:“你看!你看那接缝!是不是在冒气?”
他们凑近一看,接缝处确实有丝白雾,极淡,一闪就没了。
“可能是潮气。”
“不!是灵流!刚才那股热是从底下冲上来的!”我声音拔高,又立刻压下去,像是怕惹事,“我……我是不是不该说?可这阵……怕是不稳了……”
矮胖弟子脸色变了:“你确定?”
我点头,嘴唇发抖:“我……我画过草图,记了三处异常点……要是不补,怕是要出事……”
我从怀里摸出一张破纸,边角都磨毛了,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阵图,标了三个红点——正是乾位、坤枢、震门三处补片所在。
“你什么时候画的?”
“前夜……雷停之后……我怕记不住……就画了……”我声音越说越小,像是做了错事。
他们对视一眼,高个儿立刻掏出传讯符,掐了个诀。
不到半盏茶功夫,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来了。
阵法峰主披着青袍,脸色阴沉,身后跟着两名巡查长老,一左一右,眼神如刀。
“谁说导槽发热?”他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缩着脖子,颤巍巍举手:“我……我……”
“是你?”峰主盯着我,眉头拧紧,“又是你?上回说胶片掉进导槽,这回又说发热?你当护山大阵是你的玩具?”
我低头,声音发抖:“我……我不想惹事……可刚才那股热流……真的从乾位碑底冲上来的……要是不补,怕是……怕是会引动地脉……”
“荒唐!”一名长老喝道,“地脉封印稳固,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动摇的?”
我咬唇,从怀里掏出那张草图,双手捧着递上去:“我……我画了三处接缝的灵流走向……要是能补一补……也许能稳住……”
峰主接过草图,粗略一扫,脸色微变。
“你这图……从哪学的?”
“我……我在库房翻旧籍时看到的……自己瞎琢磨的……”我声音越说越小。
他盯着图看了几息,忽然冷哼:“此法违背常理。三处节点互不关联,强行补缀,只会扰乱灵流。”
我脑袋一低,差点跪下:“可……可刚才那股热流……真的是从这儿冒出来的……我不敢骗您……”
话音未落,坤枢铜柱突然“嗡”地一声,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我动的。
是噬灵蚓皇。
第三枚补片被精准引爆一丝灵爆,形成短暂共鸣,像是回应我的话。
峰主脸色变了。
两名长老也皱眉凑近查看。
“导槽温度确实偏高……”
“灵流走向有轻微逆冲……”
峰主盯着草图,又看看铜柱,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按此法,试修。”
我心头一松,差点笑出来。
成了。
他亲自下令,等于把责任扛上了。等黑袍动手,反噬之力顺着我刻的逆向引灵纹一转,直接就冲他去。到时候,不是我破阵,是他自己把阵眼给补崩了。
我低头,嘴角抽了抽,又立刻绷住。
“谢……谢谢峰主……”我声音发颤,像是感动得不行。
他没理我,转身下令:“取三号补胶,加固接缝,重点监控震门导槽。”
执法弟子领命去取材料。
我慢慢退到角落,重新坐下,背靠癸字碑,手里的果核已经被我咬碎了,渣子混着血糊在嘴里。
我慢慢嚼着,眼睛低垂,余光却扫着那片“静”。
他还在。
气息比刚才更沉,像是压进地里的钉子。
我知道他在看,在想——这局,到底是谁的?
我抬起手,用拇指抹了抹唇角,血蹭在指头上,黏糊糊的。
然后,我轻轻说了句:
“您说,这阵……能撑到天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