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刚说完,断剑还插在地里,肩头忽然一沉。
是噬灵蚓皇爬上来盘着,脑袋歪了歪,像是在听什么动静。它没叫,但尾巴尖抖了两下。
我知道有情况。
东边先来的风,带着一股焦糊味,还有点香喷喷的——准是赵日天又拿清洁符当火把使了。那家伙洁癖犯起来连空气都要洗三遍,路过个蚂蚁窝都能掏出十张符箓熏一遍。
我没动,只把嘴里嚼了一半的果核吐出来,壳落地就碎成三十六块,每一块钻进土里,悄无声息。
西边也来了人,脚步整齐,靴子踩得焦土咔嚓响。执法堂残部,没换装束,一个个黑袍破角,脸上蒙着灰布,手里刀还亮着。他们没喊口号,也没摆阵,就是闷头往前压。
有意思。
一个从东边来,嫌脏;一个从西边来,不怕脏。偏偏两边都选这时候凑上来,时间卡得比饭点还准。
我弯腰捡起块石头,在掌心滚了两圈,然后往地上一磕。
“啪”一声。
东边的赵日天第一个冲出来,手里举着张金光闪闪的大符,大吼:“邪恶必将覆灭!”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火云宗弟子,全捂着鼻子,一边跑一边甩符箓,毒雾被清得干干净净。他自己倒是满脸黑灰,头发炸成鸡窝,估计路上又被自己点的紫焰燎了一下。
我笑了一声,抬手一扬。
地底那些果核碎片瞬间爆开,三十六道黑线窜出,化作虫群,像潮水一样扑过去。赵日天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就被裹住,整个人腾空而起,挂在半空晃荡。
“哎哟!松手!我这是新洗的衣裳!”他蹬着腿大叫,一张张清洁符往外甩,结果全被虫子叼走,塞进土里当肥料。
我走近两步,抬头看他:“路痴配洁癖,迷路了吧?”
他一愣:“我没迷路!我特意绕开沼泽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刚才从自己脚印里转了三圈才走出来?”
他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
我懒得理他,转身看向西边。
执法堂那帮人已经踏进焦土边缘,领头的是个矮个子执事,刀举得笔直,眼神死盯着我。
我咬破指尖,在空中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他们脚下地面突然反光,像镜子一样亮起来。接着四周景物开始重叠,原本空旷的废墟一下子多了好几层影子,他们自己也照见了自己。
有人立马出刀,砍向对面那个“敌人”。
“别砍!那是你自己!”有人喊。
“放屁!他动作比我慢半拍,肯定是幻象!”
话没说完,一刀劈在同伴肩上。
混乱立刻炸开。这群人本就士气不高,现在彼此分不清真假,刀剑乱舞,打得不可开交。有几个想往后退,结果撞进镜面里,反弹回来又被砍了一刀。
我靠着断剑站定,从怀里摸出个新果子,咔哧啃了一口。
果核在嘴里嚼着,舌尖碰到硬壳的时候,眼睛慢慢变了。
瞳孔拉长,成了竖线。
蛊王状态,开了。
我看着东边挂着的赵日天,西边打成一团的执法堂,轻轻说了句:“这出戏,叫《瓮中捉鳖》。”
赵日天听见了,哭丧着脸:“你至于吗!我又不是真要杀你!我只是……响应正义号召!”
“你上次说这话,是在厨房用灭世紫焰煮方便面,炸了半个山门。”
“那次是意外!”
“你还送我七张爆炸符当生辰礼。”
“那叫惊喜!”
我没再理他,低头把果核嚼碎,咽下去。喉咙里有点涩,但习惯了。
这时,噬灵蚓皇尾巴又抖了抖,顺着剑身滑下来,一头扎进地缝。
我知道它在干什么。
地下埋着的东西,该连上了。
我之前在藏石堆里埋了三十七张炸雷券,全是赵日天送我的“惊喜礼包”里拆出来的。那小子傻乎乎,不知道这些符早就被我用蛊丝改了引信,只要一点灵流触发,就能顺着地脉一路炸到执法堂总坛。
现在,就差一个火种。
我抬起脚,踩了踩地面。
三十六只果核蛊同时咬断一根地脉细络,蛊丝接上炸雷券的引线,像电线搭桥一样,通了。
“觉策蚀设妖方破引”——这是我给这局起的名字,写在密石里,没人看得懂。等它炸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赵日天还在晃悠:“喂,你到底打算把我怎么样?”
“下次带地图再来。”我说。
“我是少宗主!我不用看地图!”
“那你这次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声音小了:“我……跟着前面那个人的脚印来的……”
“谁?”
“就是那个拄拐杖的老头,吃烧鸡那个……”
我眉毛一挑。
盲眼说书人?
他来过?
我回头看了眼东边的地平线,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灰土。
不对劲。
那老头从不白走一趟。他来过,说明有人想打听什么。而他会来找我,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在追因果线。
我正想着,西边突然安静了。
执法堂那群人打累了,倒的倒,伤的伤,剩下几个站着的也喘得厉害,互相提防着,不敢轻举妄动。
领头那个矮执事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刀,抬头看我:“你……到底想怎样?”
我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后颈。
这个动作一出,他脸色就变了。
当年我在执法堂混日子的时候,最爱摸人后颈。每次一摸,三天后那人就会半夜尖叫,全身发痒,爬出几十条小蛊虫。
他记得。
我也记得。
我往前走了一步。
他往后退,刀横在胸前。
我笑了下:“你们堂主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嘴唇抖了抖:“他说……最慈悲的杀戮,是让你笑着走。”
“嗯。”我点头,“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是不是翘着十五度?”
“是……”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笑吗?”
他摇头。
我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因为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而杀他的人,就在眼前。”
他猛地抬头。
我伸手,轻轻按在他后颈。
他身体一僵。
我没种蛊。
只是拍了拍:“回去告诉活着的人,别再来了。我不是在守地,是在等收账。”
他踉跄后退两步,转身就跑,剩下几个也跟着逃,连滚带爬出了镜面迷宫。
我站在原地,没拦。
反正他们体内早有微蛊,迟早会听命。现在跑,不过是多活几天。
东边,赵日天还在挂着。
我看了他一眼:“你呢?要不要也听听账怎么算?”
“我……我能走吗?”他小声问。
“能。但下次别被人骗着来。”
“没人骗我!是我自己觉得你该被清理!”
“行吧。”我挥手,虫群松开,他“咚”一下摔在地上,屁股着地,哎哟叫唤。
他爬起来,拍拍衣服,又掏出手帕擦脸,一边擦一边嘀咕:“你说谁会被骗……我明明很清醒……”
我没理他,转身走向断剑。
刚迈出一步,剑柄突然震了一下。
烛九阴在里面动了。
它想说话。
我顺手从灰袍破洞里抓了把毒粉,塞进剑柄裂缝。
它抽了两下,不动了。
但我还是听见了。
倒着的声音,断断续续:“宿主……泪腺……将竭……”
我停下脚步。
摸了摸眼角。
还是干的。
三十年没流泪,不是不想,是不能。蛊王命格锁住了所有情绪出口,哭不出来,笑也是假的。可我现在不需要哭。
我只需要赢。
我拔起断剑,扛在肩上。
赵日天在后面喊:“喂!你不许再用我的爆炸符!那是战略物资!”
我没回头。
风卷着灰土从东边吹来,带着一股烧鸡的油味。
我眯了下眼。
那老头留下的味道。
他来过,就没打算再藏。他要我听见下回分解。
可我不需要听。
我要让他来说。
我抬脚往前走,靴底碾过一道裂痕。
地下的引线,已经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