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衍继续道,“我派人去江南细查了你的底细,抽丝剥茧,总能发现些有趣的蛛丝马迹。”
“比如,你并非孤儿,再比如,你母亲与如今的贵妃朱氏,当年皆出身江南烟雨楼。”
“大人果然都知道了,”苏如玉轻叹,“今日来的那位孙大人,也是大人故意放进来的吧。”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裴修衍,“大人知我在利用此事引您入局,就顺势而为,借我之手,将孙德引在此处。”
“正是,原本我想借孙德的手除掉你,不过很可惜,他并不知道你是谁,”裴修衍冷声道,“你母亲是永昌侯府当年真正走失的嫡女吧?”
“只可惜她流落风尘,虽有永昌侯府的玉佩在身,却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这时候,成安王来了江南,他识得那枚玉佩,于是便同朱氏合谋,盗取了玉佩。”
“朱氏凭借此物,冒名顶替,摇身一变,成了永昌侯府失而复得的千金,并入选宫中,步步高升成了贵妃。”
他的语气至此,终于染上了一丝寒意,“可她与成安王,岂容知晓真相的你母亲存活于世?”
苏如玉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接着说道,“是啊,所以,他们就动了杀心。”
“那枚玉佩,”他扯了扯嘴角,“母亲一直贴身戴着,说是捡到她的老鸨在她襁褓里发现的,她到死都不知道......”
苏如玉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裴修衍,“大人既已查到这些,为何方才还要杀我?我可以做人证!大人不是站太子吗?我能帮大人!等陛下知晓贵妃的真实身份,康王定会失了圣心......”
裴修衍闻言,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懒懒地向后靠了靠,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人证?”他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玩味,“你以为陛下会在意她究竟是不是永昌侯府嫡女吗?”
“陛下说她是,那她就是,这龙椅上坐着的人,何时需要向天下证明一个女人的出身是否绝对清白?”
他微微前倾,盯着苏如玉逐渐苍白的脸,一字一句,“苏如玉,你关注错了地方。”
“贵妃是不是永昌侯府的嫡女,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朱氏在入宫之前,曾与成安王有过一段旧情,牵扯不清。
陛下或许可以容忍一个身份存疑的妃嫔,但绝不会容忍一个实乃他杀母仇人之子的弟弟,共享过一个女人。
这话裴修衍倒是没有说给苏如玉听。
不过苏如玉也意识到,自己所掌握的,或许对皇帝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一股深切的无力瞬间席卷上来。
多年隐忍,步步为营,到头来却发现报仇似乎遥不可及。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只剩下一片灰败的颓丧。
成安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说不定他早就告诉过皇帝这件事,除非......
苏如玉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裴修衍,“你的目的是成安王?”
他将这些零散的线索在脑中串联。
裴修衍明面站的是康王,但却跟太子密谋,他对贵妃身世之谜了然于胸却毫不在意,反而借着他揪出了孙德......
孙德又不认识他,不是贵妃的人,那便只能是成安王的人。
苏如玉渐渐平静下来,他同样恨成安王入骨,只是苦于身份悬殊,成安王甚至更难接近。
而裴修衍,却能做到,他在布一盘更大的棋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目光坦然,“我明白了。”
苏如玉扯了扯嘴角,慢慢跪了下去,“我这点微末伎俩和所知,于大人这盘棋而言,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只要成安王能倒台,贵妃自然也无法幸免。
他也算大仇得报。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大人若觉得留我无用,或恐生枝节,现在便可杀了我。”
裴修衍将他这番情状尽收眼底,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不得不说,你很聪明。”
他慢条斯理地道,“为达目的,不惜利用身边所有人,这份不择手段的决绝,倒叫本官有几分佩服。”
苏如玉顺着他的话,不由得想到了外面的嘉宁县主,缓缓低下了头。
“我活着,就只是为了报仇。”
闻言,裴修衍眸光微动。
报仇。
他又何尝不是。
裴修衍突然没了在这继续耗下去的兴致。
“好了,你该说的也说完了,”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浸着阴寒,“我确实该杀了你,只是今日有人为你求情。”
“先留着吧,或许有用呢,不过,”裴修衍微微倾身,眼底翻涌着偏执,“不过,你若是再敢利用宋枝半分,我就算掘坟挖骨,也要让你爹娘看到,他们儿子,是如何一点一点,烂在我手里。”
他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行至门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难得本官今日想做回好人,不如,本官替你伸个冤,给你个永昌侯府嫡外孙的名头如何?”
“那老头如今,可是很缺孙子。”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嘲讽。
毕竟,永昌侯世子至今瘫痪在床,整个永昌侯府后继无人。
苏如玉却猛地摇头,眼中燃起深刻的恨意,“不!我恨他们!一个母亲,怎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永昌侯夫人她不过是顺势而为,认下了那个冒牌货!”
裴修衍闻言,挑了挑眉,脸上流露出错过了一场好戏的遗憾表情,仿佛很期待看到永昌侯府鸡飞狗跳的场景。
“好吧。”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院外,嘉宁县主来回踱步,目光不时瞥向紧闭的房门。
院子里,那几名暗卫正用清水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血迹,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嘉宁县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裴修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嘉宁县主也顾不得他,提起裙摆冲进了屋内。
“苏知晦!”她几步奔到他面前,蹲下身,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跟你说了什么?你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