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年味便彻底淡了下来。小镇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春寒料峭,但阳光一日暖过一日,枝头已见嫩芽萌发。“奕航”的日常,也如同院中那几株悄然返青的草药,在平静中孕育着新的生机。
阿琪开始着手整理春日的药材,准备炮制一批疏肝理气、健脾祛湿的春茶。我则继续参悟玉简,对“小五行聚灵阵”的推演渐入佳境,偶尔尝试在静室布下微缩阵法,虽远未成功,但对天地灵气的感应与引导却精进了不少。
这日午后,阳光和煦,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正伏案临摹一幅复杂的阵图,阿琪在柜台后分拣着新收的蒲公英和茵陈。店门上的铜铃“叮当”一响,我们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朴素整洁的老者,拄着拐杖,缓步走了进来。
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带着一股书卷气。我认得他,是镇上中学的退休老教师,姓陈,为人正直,颇受尊敬,平时深居简出。
“陈老师?您怎么有空来了?快请坐。”我连忙起身招呼。阿琪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沏茶。
“小凯师父,阿琪姑娘,打扰了。”陈老师微微一笑,声音平和,在八仙桌旁坐下,“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件旧物,心里放不下,想请二位给看看。”
“旧物?”我有些好奇。阿琪端上热茶,也在一旁坐下。
陈老师从随身带着的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长方形物件。他一层层打开红布,里面赫然是一方色泽暗沉、边角略有磨损的旧端砚。
砚台质地古朴,雕工简洁,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引人注目的是,砚台侧面,用苍劲的刀法刻着几行小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浩然之气,存乎天地。”落款是“守拙山人”。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这方砚台,是家父留下的。”陈老师轻抚着砚台,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家父生前也是位教书先生,一生耿直。这砚台他用了大半辈子,上面的字,是他当年因不愿与宵小同流合污,愤而辞去教职后,自己刻上去的,以明心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家父去世后,这砚台我一直珍藏。可怪的是,每次我拿起这砚台,准备磨墨写字时,心里就堵得慌,甚至隐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臭和……血腥气?写出来的字,也总觉得带着一股怨愤不平之意。可我检查过,砚台干干净净,并无异样。我也试过用清水、阳光曝晒,甚至请寺里的师傅念经,都无济于事。听闻二位见识广博,尤其小凯师父通晓些玄理,所以冒昧前来,想请二位看看,这……这砚台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古砚、刻字、正气凛然,却引发心堵、墨臭、血腥之感?
我和阿琪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听起来,不像是寻常的“不干净”,更像是物品上依附了极强的执念或情绪残留,而且是与正气、怨气交织的复杂存在。
“陈老师,能否让我仔细看看这方砚台?”我郑重地问。
“当然可以。”陈老师将砚台轻轻推到我面前。
我没有立刻用手去碰,而是先净了净手,然后运转灵觉,小心翼翼地感应这方古砚。
指尖刚一靠近,一股复杂而强烈的意念波动便扑面而来!其中有刚正不阿的浩然之气,有怀才不遇的郁结,有对世道不公的愤懑,更有一种至死不变的坚守!种种情绪,历经岁月沉淀,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精纯凝练,几乎与这方砚台融为一体!那“墨臭”与“血腥气”,并非实物,而是这强烈执念在敏感之人(如陈老师这般心性正直者)感知中的具象化!
这不是邪祟,而是一位正直文士的风骨与执念所化的“文魄”!它并非害人,反而因其至刚至正,对心性不纯者会有排斥,对心性相合者则会共鸣其当年的情绪。
我收回手,心中已有计较。
“陈老师,”我神色肃然,“这方砚台,并无邪秽。相反,它上面凝聚的,是令尊一生浩然正气与刚烈风骨!”
陈老师闻言,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继续解释道:“令尊当年刻字明志,将其毕生的信念与气节,都倾注于此砚之中。岁月流转,这份执念非但未散,反而与砚台灵气相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魄’。您每次使用它时感到的心堵与异象,并非它要加害于您,而是因为您继承了令尊的正直品性,与这‘文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感受到了令尊当年的悲愤与坚守!”
“这……这竟是父亲的风骨所在?”陈老师声音颤抖,老泪盈眶,双手颤抖地抚摸着砚台,仿佛在触摸父亲的灵魂。
“正是。”我点点头,“此物,已非凡品,而是承载风骨的法器。它不喜寻常笔墨,更厌奸佞之气。若心术不正者持之,反受其冲。但若心性光明、持身以正者用之,则可养浩然之气,助文思清明。”
陈老师恍然大悟,激动不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我……我竟差点辜负了父亲的苦心!”
“陈老师不必自责。”阿琪柔声安慰,“如今既明其理,此砚于您,便是传家至宝,可时时砥砺心志。”
“多谢二位!多谢二位指点迷津!”陈老师起身,郑重地向我们躬身行礼,“今日方知先父苦心,更知何为真正的传承!老朽受教了!”
我们连忙还礼。
陈老师小心地包好砚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千恩万谢地离去。看着他蹒跚却挺直的背影,我和阿琪心中都充满了敬意。这方古砚的故事,比任何驱邪捉鬼的经历,都更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精神力量的厚重与不朽。
“没想到,一件死物,竟能承载如此风骨。”阿琪轻声道。
“物久通灵,何况倾注了毕生心血与信念。”我感慨道,“这或许就是‘器’的最高境界吧。守护这样的‘灵’,比对付邪祟,更有意义。”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店堂内,温暖而宁静。处理了这样一桩充满人文气息的“奇事”,让“奕航”的日常,更添了几分厚重的底蕴。我们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值得守护的,远不止是表面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