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运输车的引擎在狭窄的隧道内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咆哮，取代了之前令人心悸的撞击与咆哮声。车灯撕破前方粘稠的黑暗，照亮了布满苔藓、裂缝和渗水痕迹的混凝土洞壁。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上方废土的辐射尘埃气息。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轮胎碾压碎石的噪音，以及众人沉重或不规律的呼吸声。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沉的疲惫和对未知前路的忧虑所取代。孩子们蜷缩在角落，由小雅轻声安抚着，但大眼睛里依旧充满了恐惧。周雨和周明理教授守在老陈身边，监测仪器上跳动的数字显示他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脑波活动依旧残留着异常的波动，仿佛风暴过后尚未平息的海面。
韩立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他之前的精神透支尚未恢复，又被“主宰”突破时那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及，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连集中精神进行最低限度的感知都变得困难。
林薇坐在靠近驾驶舱的位置，目光透过加厚的防弹玻璃，紧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出的有限视野。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枪身上摩挲，脑海中飞速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伊森的存在，“方舟”前哨站，老陈体内的信标碎片，以及那破封而出的、名为“主宰”的恐怖存在……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混乱的拼图，暂时还无法构成完整的图像，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已经被卷入了一个远超之前想象的巨大漩涡。这个漩涡的中心，似乎围绕着旧时代那些被埋葬的禁忌知识和力量。
“我们还有多久能出去？”林薇通过内部通讯询问驾驶车辆的队员。
“根据伊森博士提供的地图，这条隧道全长约七公里，我们已经行驶了大概四公里。出口伪装成一个废弃的矿洞，位于目标枯木林的边缘。”驾驶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在这种环境下驾驶，心理压力巨大。
伊森坐在林薇斜对面，他似乎恢复得很快，脸上已看不出太多疲惫的痕迹，只是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感受到林薇的目光，抬起头，平静地开口：“出口外的区域，在旧时代是一个工业卫星城，战后应该已经完全废弃，辐射和化学污染等级未知，但大概率不会低于中度。”
又一个需要面对的危险环境。林薇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废土之上，早已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那个‘主宰’……”林薇试探性地问道，“它到底是什么？你似乎很了解它。”
伊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权衡哪些信息可以透露。“‘主宰’项目，是‘方舟’计划早期最激进、也最失败的项目之一。”他的声音在引擎的噪音中显得有些缥缈，“它的初衷，是尝试创造一个能够统合所有变异生物、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环境、成为废土‘秩序维护者’的超级生物意识载体。”
创造一个……生物意识的“神”？林薇和听到这段话的队员都感到一阵寒意。
“但意识融合与控制的复杂度远超预期。”伊森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多个强大的变异生物意识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结果不是融合，而是产生了无法控制的混乱、暴虐和毁灭倾向。它非但无法维持秩序，反而成为了最不稳定的毁灭源。项目被紧急终止，唯一成功的原型体被深度冻结封存。我没想到……它竟然在漫长岁月中，依靠着泄露的微量能源和……某种我们未知的方式，维持了最低限度的活性，甚至……可能发生了一些计划外的演化。”
一个拥有统合生物意识潜力，却陷入混乱与暴虐的超级怪物。这解释了为何那些金属怪虫会听其号令，也解释了它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为什么对老陈，或者说对那个信标碎片如此执着？”
“信标碎片里封装的控制协议，对于混乱的‘主宰’意识而言，可能像是一盏指路明灯，或者……一块美味的诱饵。”伊森分析道，“协议本身代表着‘秩序’和‘控制’，这对于一个混乱的意识集合体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它想得到那块碎片，可能是想借此稳定自身，也可能是想……吞噬它，以补完自己。无论哪种，对老陈和我们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谈话间，车辆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且迅速扩大。
“看到出口了！”驾驶员报告。
车辆缓缓驶出隧道出口，伪装成岩壁的厚重闸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将地下的恐怖暂时封存。
外界的光线即便昏暗，也让习惯了隧道黑暗的众人一时有些不适。车辆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坍塌了一半的矿洞内部，前方是被蔓藤和碎石部分堵塞的出口。
林薇命令车辆熄火，保持静默。她带着老陈（警戒）和伊森，小心地走到矿洞出口，借助岩石的掩护向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比荒凉、死寂的景象。
这里曾经是一座城市，如今却是一片巨大的、扭曲的钢铁坟场。残破的高楼如同被巨人生生折断的肋骨，歪斜地指向灰黄色的天空。锈蚀的车辆残骸堵塞了街道，厚厚的辐射尘覆盖了一切，让整个世界失去了色彩。枯死的、形态怪异的树木从建筑的裂缝中顽强地钻出，更添几分诡异。远处，几个巨大的、如同伤疤般的弹坑依稀可见，诉说着旧日战争的残酷。空气中弥漫着辐射尘、臭氧和某种化学腐败的混合气味，比裂谷中更加浓烈。
“辐射读数，中度偏高，尚在防护服的承受范围内。但要注意化学污染和可能的结构坍塌。”周明理教授看着检测仪，低声通报。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韩立，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惊恐的神色！
“又……又来了！”他捂住额头，声音颤抖，“那个信号……信标的信号……虽然很弱，被屏蔽场干扰了大部分……但它还在……断断续续地发送！而且……我好像……听到了别的……”
“听到了什么？”林薇立刻追问。
韩立努力集中精神，脸上肌肉扭曲：“很模糊……像是……很多人在低语……很多很多……充满了痛苦……和……饥饿……”
低语？痛苦？饥饿？
这描述让林薇想起了某些关于重度辐射区出现集体精神幻听，或是变异生物群体精神感应的传闻。
“能确定方向和距离吗？”
韩立指了一个方向，正是那片钢铁坟场的深处：“那边……感觉……有很多……‘东西’……”
伊森顺着韩立所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蹙：“那个方向……似乎是旧城区的中心，也是污染最严重的区域之一。”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某些记录中，那片区域战后曾有异常的生命信号报告，但都被归类为传感器故障或未知变异体。现在看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片看似死寂的钢铁坟场，并非空无一物。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这些废墟之下，或者游荡在其中。
而他们，不仅要想办法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区域生存下去，躲避“公司”可能的追踪，还要提防脚下可能随时追来的“主宰”，以及这片废墟中未知的、充满了“痛苦”与“饥饿”低语的威胁。
老陈体内的信标，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将他们引向一个又一个绝地。
林薇看着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死亡之城，深吸了一口面罩内冰冷的空气。
流亡的下一站，是这片绝望的钢铁坟场。而他们的生路，或许就隐藏在这片废墟与低语的最深处。
“检查装备，补充能量。一小时后，我们进入城市。”她下达了新的指令，声音冰冷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只能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