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麦香浸衣,汗落同檐
入伏后的日头烈得像团火,地里的麦子已经黄透了,沉甸甸的穗子压得麦秆弯了腰,风一吹,就漾起金浪似的波涛。天刚蒙蒙亮,崔杋就扛着镰刀往地里去,沈未央拎着水壶和干粮跟在后面,粗布帕子在额前搭着,挡着刺目的光。
“你在家歇着就行,”崔杋回头看她,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这地里的活晒得慌,你细皮嫩肉的,别晒伤了。”
“哪就那么金贵了?”沈未央把水壶往他手里塞,“我在家也是割过麦的,虽说没你快,搭把手总还是行的。”她弯腰抓起一把麦子,穗子上的麦粒饱满得很,“今年收成看着不错,能多磨两袋面。”
崔杋没再劝,只是把镰刀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让她站在麦垄的阴影里。割麦的“沙沙”声很快在地里响起,他的动作又快又稳,麦秆在他手里断得干脆,捆成的麦捆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像列队的小兵。
沈未央学着他的样子割,没一会儿就被麦芒扎了胳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痕。她咬着牙没吭声,可动作越来越慢,额头上的汗滴进眼里,涩得人睁不开。崔杋眼尖,撂下镰刀走过来,抓起她的胳膊一看,眉头立刻皱了:“都说了让你歇着,你看这扎的。”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蘸了点水壶里的水,轻轻替她擦胳膊上的麦芒,动作温柔得像在拂去花瓣上的露。“别割了,去树底下歇着,”他把水壶塞给她,“我一个人来得及。”
“不行,”沈未央挣开他的手,捡起镰刀,“两个人快些,早割完早省心。你看李叔他们,一家老小都在地里呢。”她往远处瞥了眼,李叔正带着儿子儿媳割麦,麦捆堆得像座小山,“咱们可不能落在后面。”
崔杋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负责把割好的麦子捆起来。沈未央蹲在地上,用麦秆当绳,把麦子一束束捆紧,手心很快被磨得发红。崔杋看在眼里,割麦的动作更快了,像是想赶紧割完让她少受点累。
日头爬到头顶时,地里的麦子已经割了大半。沈未央把带来的干粮铺开,是两张烙饼和一小碟酱菜,还有个凉透了的煮鸡蛋。“快吃点,”她把鸡蛋剥好递给他,“补充点力气。”
崔杋接过鸡蛋,却先塞到她嘴边:“你吃,你比我累。”
“我不累,”沈未央推回去,“你流的汗比我多。”两人推让着,最后把鸡蛋分了吃,蛋黄混着饼的麦香,在嘴里嚼着,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甜。
歇晌时,两人坐在地头的老槐树下,树影斑驳地落在身上,带着点难得的凉。沈未央靠在树干上打盹,崔杋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轻轻盖在她脸上,挡住漏下来的阳光。他看着她被晒得发红的脸颊,心里有点疼——以前总想着,娶了媳妇就让她在家享福,不用沾半点土气,可真到了农忙时,她却非要跟着遭这份罪。
“傻丫头,”他低声嘟囔,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的茧子蹭过她的鬓角,轻得像羽毛。
沈未央其实没睡着,听着他的话,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她知道他心疼,可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哪能总让一个人扛着?他割麦,她捆束;他挑担,她擦汗;他在前面闯,她在后面扶,这样才叫过日子,才叫一家人。
下午的日头更烈了,地里的热气往上蒸腾,像个大蒸笼。崔杋把最后一捆麦子扛到板车上时,后背的褂子已经湿透了,能拧出水来。沈未央递过帕子,他接过去往脸上一抹,帕子立刻变成了深色,混着汗和土。
“能拉动吗?”她看着板车上堆得像小山似的麦捆,有点担心。
“没问题!”崔杋拍了拍车辕,眼睛亮得很,“今年的麦子沉,磨出的面准定香。等打完场,给你蒸白面馒头,管够!”
拉着板车往回走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车轱辘碾过麦茬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沈未央跟在车后,时不时帮着推一把,掌心被车辕硌得生疼,却觉得浑身都是劲。
路过村口的井台时,崔杋停下脚,打了桶凉水,先给她洗了把脸,又把自己的头往水里按,直起身子时,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夕阳下闪着光。“凉快!”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像个刚玩过水的孩子。
回到家,张婶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手里端着个瓦盆,里面是冰镇的绿豆汤:“快喝点凉的,看这热的。”她看着板车上的麦子,忍不住夸,“小崔这力气真不含糊,未央也能跟着受累,这小两口,真是顶呱呱!”
沈未央红着脸接了绿豆汤,喝了一口,凉丝丝的甜从喉咙一直淌到心里。崔杋把麦子卸在院角,抹了把汗说:“明天把李叔家的脱粒机借来,把麦粒打出来,晾在院里,过两天就能去磨面了。”
“嗯,”沈未央点头,“我明天把家里的大竹匾找出来,晒麦粒正好。”
夜里,两人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对着油灯挑脚上的水泡。崔杋的脚底板磨出了好几个大泡,他咬着牙用针挑破,疼得直咧嘴。沈未央看得眼圈发红,拿过他的脚,用布巾蘸了点烧酒,轻轻擦着:“明天歇一天吧,不差这一天。”
“哪能歇?”崔杋抽回脚,嘿嘿笑,“等把麦子都收拾妥当,我带你去镇上赶集,给你买胭脂,买花样子,让你歇个够。”
灶膛里的火还没熄,余温烘得人暖融融的。窗外的虫鸣不知疲倦,混着院角麦子散发的清香,像支踏实的曲子。沈未央看着崔杋被油灯映红的脸,忽然觉得,所谓的日子,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轻巧,而是麦地里的汗,是磨破的泡,是两个人一起扛过的累,一起尝过的甜,是把“辛苦”两个字,过成“值得”的模样。
她拿起针,小心翼翼地挑自己脚上的小泡,疼得轻轻“嘶”了一声。崔杋立刻凑过来,想替她挑,却被她按住手。“我自己来,”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你看,这点疼算啥?等磨出面,蒸了馒头,就都值了。”
崔杋看着她,忽然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灶台上的绿豆汤还冒着点热气,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摇摇晃晃,把两人的影子缠成一团。院角的麦子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香,像在说:日子就是这样,一分耕耘,一分甜,汗落在一起,心就靠在一起,往后的麦浪,还长着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