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确定陈小姐没跟上来,赵春生才松了口气,低头看向祝听汐,试图解释:“刚才那位是县丞大人的外甥女,性子比较……热情,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祝听汐抬头看他,脸上依旧是那抹浅浅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春生哥多虑了,陈小姐也是好意。”
赵春生被她这声“好意”噎了一下,心里那股不得劲儿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一旁的祝闻溪看着两人这别扭劲儿,终于忍不住了,故意用他孩童最直白的话问道:“春生哥,她是你藏在城里的媳妇吗?”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得祝听汐心头一颤,她猛地抿紧了唇,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住了衣角。
赵春生更是吓了一跳,连忙否认,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你个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哪来的媳妇,还城里城外的。”
祝闻溪被他的大嗓门吓得缩了缩脖子,但依旧梗着脖子,小声却清晰地指出他看到的事实:“那她方才都快贴到你身上去了……”
“你别在你阿姐面前冤枉我,我可是一下就退开了。”赵春生忙去瞧祝听汐的脸色。
“闻溪!”只见她轻声制止弟弟,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
赵春生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难道她是看到刚才陈小姐靠近他的那一幕,所以不高兴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一股隐秘的欢喜掺杂着慌乱涌了上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祝听汐的神色,试探着问:“听汐,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陈小姐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是她一直……”
“春生哥不必同我解释这些。”祝听汐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界限,“这是你的私事。”
她越是这样客气,赵春生心里越是着急。
他宁愿她像闻溪那样直接表现出不满,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
“这怎么是私事呢?”赵春生有些急了,话到了嘴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只闷闷地说了一句,“走,我先带你们去买年货。”
他打定主意,今天非得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不可。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偷偷去瞧祝听汐的侧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打破这层让他难受的疏离。
而祝听汐感受着他频频投来的目光,心里亦是五味杂陈。
她气他的迟钝,也恼自己的在意。
赵春生领着姐弟俩走在熙攘的县城市集上。
“赵捕头,您来啦!瞧瞧今早刚到的干菇,给您留了最肥的一包。”
“春生哥,这边,新到的南货,给您算最低价!”
“赵爷,带弟弟妹妹出来办年货啊?这红枣补血益气,给妹子称点?”
几乎每到一个摊位,热情的招呼声便不绝于耳。
掌柜们脸上堆着笑,言语间满是熟稔与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赵春生显然早已习惯,应对自如,时而点头,时而还价两句,商户们也依旧笑脸相迎。
他拿起一匹厚实的靛蓝棉布,在祝闻溪身上比划:“这料子结实,给你做身新棉袄正好。”
说完便直接让掌柜包起来,掌柜二话不说,利落裁剪,报出的价格也明显比旁人低上两成。
他又停在一个卖彩线的摊子前,目光扫过那些颜色鲜亮的丝线,对祝听汐温声道:“你不是常做绣活?多挑些颜色,过年也绣点喜庆的。”
他记得她所有的细枝末节。
祝听汐看着那些她平日要斟酌再三才舍得买上一两股的彩线,又看看商户对着赵春生那恭敬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手去挑。
她默默地跟在赵春生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赵捕头”、“春生哥”。
他与这县城是如此契合,是这里吃得开、有头脸的人物。
而自己呢?
来自闭塞的村庄,穿着洗得发旧的衣衫,为几文钱的绣活熬到深夜,连买一升米都要精打细算。
方才陈小姐那审视的目光,此刻这些商户带着距离的客气,都像一根根细针,无声地刺着她敏感的心。
他越好,越周到,越显得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此刻的照拂,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让她那点因他而产生的隐秘悸动,在现实差距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和可笑。
赵春生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指着卖肉的摊子:“一会儿割条肉,晚上……”
他回过头,才发现祝听汐落后了几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听汐?”他唤她。
祝听汐抬起头,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客气而周全:“让春生哥破费了。其实不用买这么多的。”
这刻意的客气,像一道无形的沟壑,骤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赵春生满腔的热忱,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隐约感觉到她在退远,却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
赵春生这人有个优点,那便是韧劲十足,如同打不倒的小强。
他虽然摸不准祝听汐为何忽然疏离,但只要她眼神里没流露出真正的厌恶,他就不怕。
她退一步,他便厚着脸皮再进一步。
见她对买年货兴致不高,他立刻转换策略,脸上扬起笑容:“那就不割肉回家做了,今晚咱们去酒楼,我请客。”
他转头看向关键盟友祝闻溪,“闻溪,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祝闻溪下意识地先看向姐姐,见她垂着眼眸没有出声反对,这才小声带着期待说:“我、我想吃羊肉。”
“好,就吃羊肉!”赵春生一拍大腿,声音洪亮,立刻领着姐弟俩进了附近一家看起来颇为体面的酒楼。
坐在雅间里,热腾腾的羊肉锅子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
赵春生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祝闻溪,一边眼巴巴地瞅着安静坐在对面的祝听汐。
他不停地往祝闻溪碗里夹肉,堆得像座小山,心里只盼着这小子能吃人嘴软,多帮他说几句好话。
“春生哥,碗满了,堆不下了。”祝闻溪看着自己冒尖的碗,小声抗议。
赵春生这才回过神,收回筷子,语气夸张:“多吃点,你看你瘦的,你阿姐看着都快心疼死了。”
他说着,眼神又瞟向祝听汐。
祝闻溪吸溜着一块羊肉,模糊不清地助攻:“春生哥,你也给阿姐夹点嘛,她也瘦。”
好小子!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赵春生心里给祝闻溪竖了个大拇指,立刻顺杆爬,夹起一大块炖得烂熟的羊腿肉,小心地放到祝听汐碗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听汐,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
祝听汐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肉,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春生哥,你自己也吃。”
赵春生连连点头:“哎,好,一起吃,一起吃!”
他心里美滋滋地想,总算肯跟他说话了。
要是……要是她能亲手给他夹一筷子菜,那滋味,怕是比这羊肉还美上百倍。
他看着祝听汐小口吃着东西的侧脸,心里那点焦躁被奇异地抚平了。
他告诉自己,不急,慢慢来,总能暖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