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点,王兵带着李娜准时出现在平州华保公司的办公楼。不锈钢旋转门转得慢悠悠,大厅前台的接待员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继续低头对着镜子涂口红。按约定今天要调取石枫案涉及的全部财务凭证和业务档案,可推开7楼会议室的门,只有综合部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文员趴在桌上玩手机,屏幕里的短视频声音开得老大。
“你好,我们是平州银保委保监科的,昨天约好来调材料。” 王兵敲了敲桌子。
小文员慢吞吞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看了看他们单位的工作证,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王老师啊,我们柏主任临时去省公司开会了,档案柜的钥匙他带着呢,要不你们下午再来?”
王兵皱起眉,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九点整,我们提前一天跟你们马总(纪委书记、副总经理马兆阳)确认过时间,怎么会没人对接?”
“马总今天突然请假了,说是家里有急事。” 小文员低头划着手机,语气敷衍,“柏主任也走得急,没交代我调取材料的事,我就是个打杂的,做不了主。”
李娜拿出手机翻出通话记录:“我早上八点半给马总打电话没人接,柏主任的手机号码能给我吗?我们直接跟他沟通。”
“柏主任在省分开会呢,不让接电话。” 文员往后退了半步,身子往门框上一靠,“要不你们把要调的资料清单留下,等领导回来我转给他?估计明天就能给你们答复。”
王兵盯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轻视,心里那股火蹭地就上来了。昨天千叮咛万嘱咐,要做的工作,第二天调材料连负责人都 “集体缺位”。保监科刚成立,这些基层保险机构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个摆设。
“我也不难为你,你现在给综合部柏主任打电话,10分钟之内让有权限调材料的领导到会议室来。” 王兵的声音冷了下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这是平州银保委出具的调查通知书,盖着公章,明确要求你们配合调查。如果拒不执行,我们现在就联系你们省分纪委,通报你们妨碍监管执法。”
文件上的红色公章格外刺眼,文员的脸色白了白,嘟囔着 “我去问问”,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临出门前还翻了个白眼。
李娜压低声音:“他们就是故意的,觉得咱们保监科刚成立人少没权威,想拖着把这事熬过去,平州华保还是有问题。我之前在办事处干活时,对银行机构调材料从来没这么费劲过。”
“银行监管抓了这么多年,规矩早就立起来了,保险这边松散惯了。” 王兵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这几天梳理的问题,“你看华保这几年的投诉量,销售误导、理赔拖延占了全市三成,之前没人较真查,他们就觉得违规成本低,不怕监管。”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晃了进来,手里捏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正是综合部副主任孙大海。他斜着眼扫了眼桌上的通知书,打了个哈欠:“哎呀,王同志,真是对不住,底下人没跟我传到位。柏主任确实去省公司了,临走的时候交代我配合你们工作,档案库房钥匙在我这儿,你们要啥资料?”
王兵把清单推过去:“石枫任职期间所有单笔超十万的佣金支付凭证、三家关联中介的合作协议原件、校责险和林果保险的承保档案,还有财务审批系统的权限记录,从去年八月到现在的都要。”
孙大海拿起清单扫了一眼,眉头立刻皱成个疙瘩:“这么多?有些老档案在地下室库房,积着灰呢,找起来得费功夫。要不你们先回单位,下午五点之前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我们就在这儿等。” 王兵拉开椅子坐下,“现在就去库房找,我们跟着一起去,找到多少算多少,耽误的时间我们记在调查记录里。”
孙大海的脸色沉了下来:“库房钥匙虽说在我这,但是指纹密码管理员今天没来……”
“马总昨天把库房指纹权限给我开了,说方便调档,备用钥匙我也有。”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合规部的年轻副经理刘雨,脸上带着歉意,“王老师,别着急,我带你们去库房。”
地下室库房阴暗潮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一排排铁皮柜上落着厚厚的灰,蛛丝在柜角结了网。刘雨打开灯,昏黄的灯泡忽明忽暗:“石总任职期间的资料都在最里面那排柜子,上个月我整理凭证时见过,当时还纳闷怎么那么多中介协议。”
王兵和李娜戴上手套,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翻找。档案柜没按顺序编号,只能一个个拉开看。李娜从最底层柜子里翻出一摞泛黄的协议,突然 “咦” 了一声:“王兵你看,这家中介公司刚开始报备的地址是假的,注册在一栋早就拆迁的老楼里。”
王兵接过来一看,正是石枫堂弟实际控制的 “鑫源保代”,协议上的地址写着 “平州西城区解方大路金龙大厦1003”,但他去核查时,金龙大厦1001-1003一直是个英语补习班。“拍照存证。” 他拿出手机,对着协议上的地址和公章连拍了几张,“这就是虚挂中介套费的铁证,连实体经营场所都没有,我看差不多是加盟中介。”
小李在一旁帮忙递手电筒:“其实我们财务都知道不对劲,佣金比例高得离谱,付款审批单上只有石总签字,连分管副总都没签。但石总在公司说一不二,谁提意见谁被穿小鞋,去年市分公司理赔部核算岗的老张就因为多问了一句,被调去龙安支公司了。”
王兵心里发酸,这些基层员工不是不清楚违规,只是没勇气反抗。他拍了拍刘雨的肩膀:“谢谢你,这些情况对我们很重要。”
从库房出来时已经中午十二点多,王兵抱着装满复印件的档案袋,后背的衬衫全湿透了。刘雨塞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们就是看人下菜碟,觉得保监科刚成立没底气。以前省保管委来检查,都是省局的副处长和平州协会秘书长带队,你们就两个小员来,他们肯定不当回事。”
王兵拧开瓶盖喝了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却更沉了。这不是华保一家的问题,这几天梳理投诉举报数据时,他发现好几家公司都有类似情况:对监管意见拖延回复,对投诉置之不理,甚至有公司私下说 “保监科就是个过渡科室,撑不了多久”。监管权威没在基层立起来,再好的制度也落不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