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煦略带疲惫的声音落下,帐篷内的气氛终于松弛了一丝。
萧天翊没有再追问,他明白,对于一个长期身处黑暗中的人来说,骤然见到一丝光亮,需要时间来适应和判断。
云清率先起身,朝着拓跋煦躬身告退:
“殿下好好思虑,在下先行告退。”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眉宇间多了一丝凝重,显然萧天翊的提议在他心中也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提着药箱,步伐沉缓地走出了帐篷。
呼兰的戒备并未完全放下,她紧紧地盯着萧天翊和林薇薇。
直到听见云清掀开帘子走出去,她才缓缓收回目光,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拓跋煦的轮椅旁。
萧天翊朝着拓跋煦再次抱拳:“三殿下好生休息,我们期待您的答复。”
林薇薇和“巴图”也跟着行了一礼。
随后,三人一同退出了白色帐篷。
外面,夜已深沉,草原上的寒意愈发浓重,林薇薇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把脖子上的毛领往上拽着捂住了口鼻。
“巴图”跟在他们后面,直到他们进入帐篷,才隐没在了黑暗中。
帐篷里只剩下林薇薇和萧天翊,两人相对而坐,各捧着一杯热水。
烛光摇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三殿下他会答应吗?”
林薇薇担忧地问道。
萧天翊语气带着一丝沉吟:
“拓跋煦并非愚钝之人,他既能够猜测出我的身份,也能明白我们的提议是他唯一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
他需要时间来衡量其中的风险,但我感觉,他心中已经动摇了。”
......
最东边的白色帐篷内,桌上的火锅已被撤去,收拾干净。
内室只剩下呼兰和屏风后已经躺下的拓跋煦。
呼兰小心翼翼地将角落的炭火拨旺了一些,然后转过身,隔着屏风看着躺在床上的拓跋煦,眼中充满了担忧。
“殿下……”呼兰轻声唤道,打破了沉寂,她知道他还没睡,像往常一样。
“呼兰,”他的声音变得虚弱,没有刚才在萧天翊他们面前那样沉稳,“你……是如何看待萧天翊刚才所说的话?”
呼兰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三殿下向来心思敏锐,此刻的询问并非随意。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说道:
“奴婢觉得他的话,充满了蛊惑。
他毕竟是大夏之人,他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为了他们自己脱困。
况且殿下您的身份尊贵,岂能与外人勾结,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拓跋煦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透过屏风看向火盆里跳跃的火光:
“大逆不道……
呵,如今的我,难道不是一个被囚禁的废人吗?
我的兄长,那个口口声声要维护北戎正统、以继承人为己任的‘大王子’,又是如何对待我的?
他拓跋弘,身为长子,却因一己私欲,以我‘养病’之名将我囚禁于此十五年,甚至找来医师以‘医治’之名慢慢毒害我,这难道还不够手足相残,悖逆人伦吗?”
呼兰闻言,眼中充满了心疼,她上前一步,跪在拓跋煦的轮椅前,语气哽咽地说道:
“殿下,夺位之路,充满了危险,万一……”
拓跋煦打断了呼兰的话:
“万一的事太多了,我们只能看着脚下。
我们应该学习一下林姑娘她的乐观。”
呼兰脑子里闪过林薇薇那张一直洋溢着笑容的脸,认同了殿下的说法:
“她看这里的一切都是很美好的样子。”
拓跋煦轻轻一笑:“乐观不是看到一切都美好,而是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呼兰一愣,又有些疑惑地问:“对了,殿下,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不是夫妻的?”
拓跋煦缓缓说道:
“薇薇姑娘她的眼神,看似柔和,却带着一种遇事不慌的镇定,那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才有的沉淀,与她试图扮演的小妇人形象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继续道:“最明显的,还是她看向萧天翊的目光。
寻常夫妻之间,即便恩爱,也很少会有那种全然的信任和默契。
她的眼神里,没有小女儿家的依恋和娇嗔,更多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战友才有的坚定和支持。
尤其是在萧天翊挺身而出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担忧和害怕,而是一种……信任,仿佛笃定他能够解决一切。
这种信任,超越了普通的夫妻情爱,更像是生死与共的袍泽。”
拓跋煦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道:
“而且,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也并非全然的亲昵。
他们之间有着一种默契的距离感,仿佛彼此尊重对方的独立性,不会过分地黏腻。
真正的夫妻,即便想要掩饰,也很难完全抹去那些细微的、习惯性的亲密举动,比如不经意的牵手,一个担忧的眼神,或者一个习惯性的靠近。
但在他们之间,这种自然的流露很少,更多的是一种......怎么说呢,配合?一种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刻意维持的姿态。”
他看向屏风外呼兰的身影,眼神带着一丝洞察:“你仔细想想,呼兰,他们之间的‘恩爱’,是不是更像是在演戏,演给别人看的?刻意地强调,反而显得不够自然。”
他的声音低沉:“至于萧天翊的身份……
我见到他的第一面,是上一次吃火锅的时候,他虽然衣着朴素,言语也带着一丝客气,但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气度。
那并非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久居高位,发号施令之人才能拥有的威严。
即使萧天翊没有显露武艺,但他举手投足间蕴含的力量感以及在某些不经意时刻流露出的警觉性,都暗示着他并非一个普通的文弱手艺人。
那种身体的协调性和反应速度,是长期习武之人特有的。
我虽然久居在此,但并非对外面的事全然不知。
薇薇姑娘介绍萧天翊时,只说是手艺高超,会制作些东西……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以大王兄的谨慎多疑,若只是两个普通的手艺人,他又何必费尽心思将他们绑来,甚至派遣他极为看重的心腹巴图亲自看守?”
他轻轻侧过身,继续说:“所以,为了试探他们,我借机向林姑娘讲述了我的身世。
既然我把肉抛出去了,狼很快就会追来。
而林姑娘今早给你装在食盒里的火锅底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