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然是一个被群山温柔环抱的隐秘小山谷，两人初见这个小山谷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小山谷宛如造物主遗落在人间的翡翠。
这小山谷的谷底异常平坦，覆盖着厚厚一层深褐色、近乎墨黑的腐殖土，松软、油亮，俩人往前走，一脚踩下去几乎能陷到脚踝，如同踏上了最上等的天鹅绒地毯。
缓缓往前走，前边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谷地中央蜿蜒穿过聚集在山谷中央的水潭里，水流极缓，几乎感觉不到流动，阳光艰难地穿透高耸林冠的封锁，吝啬地洒下几缕金色的光柱，斜斜地照射在水面上。
溪水纯净得令人心颤，水底每一颗光滑的鹅卵石，每一缕随水波轻摇的墨绿水草，都纤毫毕现。水面上浮着几片不知名的黄叶，纹丝不动。
空气清冽得如同初融的雪水，吸进肺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甘甜，瞬间涤荡了方才跋涉的燥热与疲惫。
一种难以形容的、绝对原始的静谧笼罩着整个山谷，连风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无处不在的、细微得如同心跳般的滴水声，在空谷中回荡。
李轩被这突如其来的的宁静震住了，张着嘴，一时忘了言语。他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这沁人心脾的空气，仿佛要将这山谷的魂魄也吸入体内。
就连小满和虎贲也安静的趴在旁边没有动。
就在这时，身边的秦望舒忽然动了。他拿出一个放大镜，然后身体伏低，放大镜精准对准溪边青石底部一片不起眼的墨绿厚苔藓。
李轩也跟着蹲近。只见镜片下，苔藓微观丛林显现。在苔绒缝隙里，极其艰难地探出几株指甲盖大小、暗紫色的微小植物，叶面布满蛛网般微不可见的金线。其中一株最幼小的，顶着个针尖大小、已然裂开的褐色孢蒴。
秦望舒呼吸轻缓，手稳如磐。镜片微调，聚焦裂开的孢蒴内部及苔根湿润泥土。在那放大的世界，李轩看到深褐腐殖颗粒间，附着无数纤细透明的白色菌丝，如精密网络相互缠绕，亲密缠上金线莲幼嫩的根须。
许久，秦望舒才缓缓直腰，他收回紧攥的放大镜，指尖拂过苔藓边几片更成熟的金线莲暗紫叶片，温柔如触稀世珍宝的花蕊。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慨叹道：“孢子囊刚裂开，新鲜得很……菌丝活跃密实，与根相缠……百年难遇啊……这才是真正的宝地。天然的药圃……能养出灵性的地方。”
“药圃？是了，这不就是低配的灵田嘛”李轩喃喃，目光投向脚下厚实、油亮、散发浓烈生命气息的腐殖土。他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如此清晰地“看见”这土地的力量——厚土、净水、湿润荫蔽、活跃的微小生命网络……共同构成了孕育珍稀生命的完美摇篮。
原来师父寻找的是这片能孕育奇迹的土壤，是这方凝聚精华的“地气”，找的是灵田啊！这就是刚才感觉到的灵气来源！
这时，秦望舒声音低沉清晰的传来：“小轩，记下来。对岸缓坡，光照足，避风，近水源，腐殖层厚。位置一定要记准。这里将是我们种植珍贵药材的绝佳场所。甚至要比鹰山庄园里种出来的药材还要更好。”
李轩摸出笔记本和笔，缓缓写下秦望舒说的地形特征、位置，心中不断地呢喃，“原来现实世界也有这么好的土地”。
秦望舒没有催促李轩，他采集了几个金线莲幼株之后，撑膝缓缓起身，向四周望去，仔细的看了看周围。
看完之后，看到李轩记好了，就开口：“走吧，”他声音依旧平稳，“该看的，都看到了。鹰山山脉的第一个‘宝’，落听了。”
俩人又原路返回了，隔了一天之后，师徒二人沿着原定的路线来到了一处新的地方。
这次李轩是和秦望舒并排走，俩人的脚步都很慢，登山杖点地的声音几不可闻。
秦望舒边走边往四周看去，他的目光并非漫无目的地扫视，而是像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梳理着树干底部潮湿的苔衣、岩石缝隙里顽强探出的蕨类、以及腐木上悄然生长的各色菌类。
这两天时间，李轩已经感觉到自己和秦望舒之间的巨大差异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获得秘境传承，可以轻易的辨别出来任何植物，但是眼见秦望舒的探索之后，他才真正明白知识存在脑子里和会不会用没有关系。
因为秦望舒总是能从这林中的环境来判断出是不是有某些植物，然后一点一点的推断，最后找到那些珍贵的植物。
所以这一天李轩也努力的调动起他那顶级的感官。他不再仅仅辨识那些路旁显眼的植物，而是学着秦望舒的样子，俯下身，凑近前，去仔细观察树根处苔藓细微的色泽变化，去分辨不同腐殖层散发出的微妙气味差异。
让鼻尖萦绕着湿润泥土的腥甜、朽木的微醺、还有无数难以名状的、属于森林深处的复杂气息，从这些气息中去判别有哪些植物。
“小轩，”秦望舒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深潭，瞬间打破了李轩全神贯注的搜寻状态，“看这边。”
李轩立刻循声望去。秦望舒正半蹲在一棵巨大的、不知年岁的古栎树下。树根盘虬卧龙，深深扎入厚厚的腐殖层，形成许多天然的凹陷和缝隙。秦望舒的登山杖尖端，正极其轻微地点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树根凹陷处。
李轩快步上前，视线顺着杖尖所指的方向仔细探去。
在那片被厚厚落叶和腐殖物半掩的潮湿凹陷里，光线异常昏暗。但不影响李轩，他轻易的看到几株紧贴着湿润泥土和腐木生长的奇特植物。
它们没有常见的绿色叶片，茎秆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黄褐色，如同上好的黄玉，微微弯曲着向上生长。最顶端，顶着一个个深褐色、形如握紧的小拳头般的芽苞，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在幽暗的光线下，那鳞片尖端竟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不可见的紫晕。
这药材，秘境中有，但是外界十分难得，所以李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师父，这是野生天麻！！”
秦望舒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植物根部附近的一点湿漉漉的腐叶。露出了底下更深层的土壤，这野生天麻被完全露了出来，然后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蘑菇和蜜糖混合的、难以形容的奇异气味，隐隐散发出来。
“是野生天麻。”秦望舒的声音响起，“看这芽苞，形态紧凑，鳞片排列细密，尖端的紫晕虽淡，却是顶级品质的表现。年份不算特别久，此时也正是抽茎孕穗的当口……难得的是品相！根须附近，蜜环菌丝活跃，共生得极好。”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缠绕的菌丝边缘，继续说：“天麻无根无叶，全靠这蜜环菌丝供给养分，菌丝旺盛，天麻的药性根基才稳。这几株，是造化的馈赠。当得上奇珍了，真是缘分啊。”
野生天麻！其价值千金，如今寻找极难。眼前这几株玉茎紫苞、菌丝缠绕的奇珍，就这样静静地藏在古树根下，被师父从万千草木中精准地“筛”了出来。
这让李轩真的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秦望舒没有沉浸在发现带来的喜悦中太久。他从身后的帆布背包里取出一个用厚油纸包裹严实的长方形小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整齐排列着几样采集工具：几把大小不一的竹片削成的薄铲，一小捆浸泡过药液的细软棉绳。
他选了一把最窄小、最薄韧的竹铲，又从旁边的树根处拿起一片湿润的苔藓。
秦望舒准备动作之前对李轩说：“看好了，取幼龄天麻，要的是它完整的菌窝和尽可能多的共生菌丝，伤根断菌，移回去也难活。”
他的动作开始了。竹铲的尖端，像最灵巧的手术刀，极其轻柔地插入天麻植株周围松软的腐殖土中，距离茎秆足有半掌宽。他手腕的力量控制竹铲贴着土面缓缓地、水平地深入，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晃动。
李轩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竹铲切断细微根须和菌丝时发出的极轻微的“嗤嗤”声。
秦望舒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用竹铲将目标植株连同周围巴掌大的一块泥土整体托起。
那泥土中，纠缠着无数或白或褐的菌丝网络，如同一个微缩的生命摇篮。
他迅速将那片湿润的苔藓覆盖在带土的根须和菌丝团上，手指灵巧地用细棉绳轻轻缠绕固定，动作快而不乱。最后，才用竹铲小心地切断连接旁边植株的少量菌丝和根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好了。”秦望舒将包裹着苔藓的“土球”轻轻放入木盒中预留的凹陷位置，那里已经铺了一层湿润的苔藓。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才投向旁边另外几株较小的天麻。“这几株太小，菌丝未丰，留在这里。旁边那丛腐木上的菌丝看着也旺盛，别动，留给它们继续生长。”他指着旁边一处长着茂密白色菌丝的朽木根说道。
李轩点了点头，如果是他，也会留下这些小的。“采药”不是掠夺，而是有选择的、带着敬畏的请回。这是几千年中医文化所蕴含的、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古老智慧。
秦望舒合上木盒，仔细地重新裹好油纸，放回背包深处。他没有立刻起身，目光却投向了不远处，溪流对岸那片他们昨日就标记下的、阳光眷顾的缓坡。
昨日发现金线莲的激动尚未完全平复，今日又得遇品相极佳的幼龄天麻，这片山谷的丰饶，远超想象。他需要更仔细地梳理这片土地的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