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泰玄正在青灵观后山演练八景神光,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他收功敛息,缓步走向前殿,远远便看见听云正引着一对母子向观内走来。
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素净布衣,面容端庄中带着几分憔悴。她手中牵着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孩子生得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对观中一切都充满好奇。
老爷,这位是沂水县的王娘子,带着小公子求见。听云恭敬禀报。
泰玄目光落在男孩眉心,心中了然。七年前那桩人鬼奇案浮上心头(第56章)——守寡的王氏因供奉亡夫土偶而怀孕生子,当时自己曾嘱咐她待孩子七岁时带来一见。
王娘子别来无恙。泰玄微笑颔首,这便是令郎马骥吧?
王氏连忙拉着儿子跪下:民妇拜见真人!骥儿,快给真人磕头。
小马骥却不肯跪,反而仰着头打量泰玄:您就是泰玄真人吗?我娘说您是活神仙,可您看起来和庙里的神仙雕像不太一样呢!
骥儿!王氏急得脸色发白。
泰玄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那你觉得庙里的神仙该是什么样?
马骥歪着头想了想:应该...应该有长长的白胡子,手里拿着拂尘,身边还跟着仙鹤!
骥儿!王氏这次真的慌了,伸手就要捂儿子的嘴。
泰玄摆摆手:童言无忌,无妨。他蹲下身,平视马骥,你看,我也有拂尘。说着取出太乙拂尘轻轻一晃,至于仙鹤嘛...他抬头看向殿外,烛明!
一道金光闪过,烛明从梧桐树上飞掠而下,落在泰玄肩头。它金瞳闪烁,歪着头打量马骥:这小娃娃倒是有趣。
马骥瞪大了眼睛:会说话的鸟!
凤凰后裔,烛明。泰玄介绍道,随即看向王氏,娘子一路辛苦,且到偏殿用茶。待我看看这孩子。
偏殿中,泰玄让马骥站在自己面前,开启清微天目仔细察看。七年过去,马骥与寻常孩童无异,甚至比同龄人更加壮实。唯独眉心那缕阴气依然存在,纯净如初,不含半点邪秽。
泰玄心中暗忖:阴气与阳气同为天地正气,世人常将阴邪之气与阴气混为一谈,实乃谬误。阴邪指的是偏阴属性的不正之气,而马骥眉心的阴气却极为纯粹,显然是阴司特意留下的印记。
随着天目深入探查,泰玄又发现了一些微妙之处——不过此事尚无定论,说出来只会徒增王氏忧虑。
真人,骥儿他...王氏紧张地搓着衣角。
泰玄收回天目,温声道:孩子很健康,那点阴气并无大碍。他顿了顿,我观这孩子根骨不错,若娘子愿意,可让他在观中住上一个月,我传些强身健体的法门给他。
王氏闻言大喜,连忙拉着马骥又要下跪:多谢真人垂怜!骥儿能得真人指点,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马骥却眨着眼睛问:真人要教我仙法吗?能像您一样驾云吗?
泰玄莞尔:先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至于驾云...等你长大了再说。
当日,王氏千恩万谢地独自下山,马骥则留在了青灵观。泰玄让听雨收拾出一间厢房,又找来几套小道童的衣裳给马骥换上。小家伙穿上青色道袍,头扎小髻,倒真有几分仙童模样。
接下来的一个月,泰玄每天清晨带着马骥做早课,诵读《清静经》《道德经》等道家经典。马骥天资聪颖,虽不能完全理解经义,却能朗朗上口。早课结束后,泰玄便传授他太极拳的基本架势。
太极拳讲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泰玄一边示范一边讲解,这一招叫野马分鬃,看好了——
马骥学得有模有样,虽然力道不足,但架势颇为标准。练完拳后,泰玄会亲自为他推拿筋骨,并以自身真元为他疏通经脉。每日膳食更是精心调配,灵米、灵果、药膳轮番上阵,偶尔还会加入少许稀释的灵丹。
烛明也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孩子,常常蹲在练武场的石凳上看他练拳,时不时出言指点:腰要再沉一点!手臂伸直!俨然一副严师模样。
半个月过去,马骥的变化已十分明显。原本就结实的身体更加匀称,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润,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了一丝沉稳之气。
这一日练完拳,马骥忽然问道:真人,我爹真的是鬼吗?
泰玄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盏:谁告诉你这些的?
村里的小孩都这么说。马骥低下头,他们不跟我玩,说我是鬼娃...
烛明气得羽毛都炸了起来:岂有此理!小娃娃别听他们胡说!
泰玄招手让马骥坐到身边:你父亲马文生前是教书先生,为人正直。死后因你母亲守节感动阴司,才特许还阳留下子嗣。你身上虽有阴司印记,但绝非鬼魅之流。
他轻轻一点马骥眉心:你看,这阴气纯净无瑕,与那些害人的阴邪之气截然不同。等你长大了,或许还能借此沟通阴阳,做些常人不能为之事。
马骥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我以后能见到爹爹吗?
机缘到了,自然可以。泰玄没有给出肯定答复,却给了孩子一个希望。
转眼一月期满,王氏如约前来接儿子。当看到马骥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长高了半个头,面色如玉,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竟有几分出尘之气。
这...这...王氏激动得语无伦次,真人恩德,民妇...
泰玄打断她的道谢:马骥天资不错,这一个月的根基已经打好。日后每年可带他上山一次,我看看进展。说着取出一本手抄的《太极养身诀》递给王氏,这是基础功法,可助他强身健体。切记,未满十六岁前不可贪功冒进。
王氏珍而重之地将书册收入怀中,又拉着马骥叩头谢恩。马骥却忽然跑到泰玄面前,仰着脸问:真人,我以后能像您一样厉害吗?
泰玄摸摸他的头:那你可要好好修行喽。
送走王氏母子后,泰玄站在山门前沉思良久。马骥眉心的阴气始终让他心有疑虑,此事恐怕非比寻常。他转身对烛明道:我要去趟裕民书院,你看好道观。
烛明拍拍翅膀:主人放心!
泰玄祭出五霞云舟,化作一道流光向裕民书院飞去。
泰玄驾云来到裕民书院时,裕民先生已带着弟子在门前等候。书院依旧清雅如昔,白墙青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门前石阶上青苔斑驳,显出一派古朴气象。
道友别来无恙。裕民先生拱手相迎,鹤发童颜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笑意。
泰玄还礼:叨扰先生清修了。
二人并肩步入书院,沿途裕民先生说起这半年来的见闻。他的三弟子柳随风在江南游历时,遇到一桩奇事——某富商之女与亡夫魂魄相恋,竟也怀了身孕。
此事与道友当年所断的马家案颇为相似。裕民先生眉头微蹙,老朽当时便觉蹊跷,只是...
泰玄心中一凛,这已是近期听闻的第三起人鬼生子之事了。
来到静室,泰玄示意裕民先生屏退左右。待弟子们退出后,他才正色道:先生所言江南奇案,与贫道近日所见不谋而合。
他将马骥之事详细道来,特别强调了那孩子眉心纯净的阴气印记。正常情况下,人鬼殊途,纵有肌肤之亲,也难有子嗣。即便侥幸得孕,胎儿必带阴煞,母子俱损。可马骥不仅健康活泼,那阴气更是纯净无瑕...
裕民先生面色渐渐凝重:道友是说...
贫道怀疑,阴司之中有人刻意安排。泰玄沉声道,自千年前天庭失联,阴司秩序日渐混乱。若有阴神想借机重返阳世,这些或许就是他们的容器。
裕民先生手中茶盏微微一颤:此事若真,非同小可!
正是。泰玄点头,眼下尚无确证,贸然声张只会打草惊蛇。若被邪道中人知晓,那些孩子恐遭不测。
二人商议良久,决定前往崂山太清宫。云崖子真人是山东地界唯一的元神高人,见多识广,或许能解此疑团。
崂山位于东海之滨,距浮烟山一千二百里。泰玄祭出五霞云舟,载着裕民先生向东北方飞去。云舟穿云破雾,半日功夫,远处海天相接处已见一座巍峨高山矗立,山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宫观轮廓。
太清宫坐落在崂山主峰,建筑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气势恢宏。泰玄在宫前广场按下云头,早有知客道人迎上前来。
两位道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知客道人执礼甚恭,不知...
裕民先生递上名帖:浮烟山裕民,携青灵观泰玄道友,特来拜会云崖真人。
知客道人闻言一惊,连忙深施一礼:原来是裕民先生和泰玄真人,二位请随我来。
穿过重重殿宇,来到后山一处清幽洞府。洞前平台平整如镜,几株古松苍劲挺拔。一位白袍道人正在松下品茗,见二人到来,起身相迎。
裕民道友,久违了。云崖真人声音清越。他转向泰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便是泰玄道友吧?老道早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泰玄行礼道:真人谬赞了。贫道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云崖真人看上去六旬左右,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却又深不可测。他已是阴神境界,周身气息内敛,若非泰玄清微天目非凡,几乎看不出深浅。
三人落座叙话。小道童奉上香茗,茶汤碧绿,香气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