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闻得山中呼喊,又听刘伯钦解释,心下惊疑不定。那“师傅来也”的呼叫声不绝于耳,声声急切。三藏慈悲心起,对刘伯钦道:“既是压在此处的生灵,贫僧当去看个究竟。”
刘伯钦劝阻道:“圣僧,那猴子虽被压山下,毕竟是个妖仙,还是莫要近前为好。”三藏却道:“既呼师傅,想必与我有缘,不可不去。”说罢便循声而行。
刘伯钦恐有闪失,只得紧随其后。二人拨开荆棘,绕过巨石,行不过半里,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座笔直如削的山壁前,果然压着一只猴子:只露着头颅和手臂,浑身积满尘土,杂草丛生,唯有一双金睛火眼炯炯有神,正急切地望着他们。
三藏见这猴子虽形容狼狈,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心下并不害怕,近前合十问道:“方才可是你在呼喊?你是什么人,为何唤我师傅?”
那猴子急忙答道:“师傅!弟子是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人士,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搅乱蟠桃盛会,被泰玄真王压在此山下思过。前番观世音菩萨经过,说近日会有一位从东土大唐去往西天取经的圣僧经过,要我拜他为师,护他西行,将功赎罪。师傅可是从大唐来的取经人?”
三藏闻言恍然,想起离长安时观世音菩萨确曾说过“自有护法神灵暗中相助”之语,便点头道:“贫僧正是大唐钦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三藏。只是你被压在山下,我又无斧凿工具,如何救你出来?”
悟空欢喜道:“不需斧凿!只需师傅到山前,心中默念泰玄真王圣号,虔诚祷告,请真王收回符印,弟子自能脱身!”
三藏依言,整肃衣冠,面向山壁合十躬身,心中默念:“贫僧唐三藏,奉旨西行取经。今遇悟空,愿收为徒,同往西天。恳请真王慈悲,收回符印,允他戴罪立功。”连祷三遍。
忽然间,山壁上金光大放,一道太极八卦符印浮现空中,缓缓旋转数周,化作点点金芒消散。紧接着地动山摇,轰隆巨响,那压着悟空的山峰竟从中裂开!
悟空大喜,一声长啸,纵身跃出,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这才落到三藏面前,纳头便拜,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弟子孙悟空,拜见师傅!多谢师傅相救之恩!”
三藏忙扶他起来,但见这猴王:虽然满身尘土,却掩不住勃勃英姿。那边刘伯钦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悟空起身后,又向刘伯钦拱手致谢。三藏对刘伯钦道:“多谢太保一路护送,如今既得徒弟,不敢再劳远送。”刘伯钦见悟空神通广大,也放心告辞而去。
三藏与悟空向西而行。路上三藏问起悟空来历,悟空便将如何出生花果山、如何漂洋过海寻仙访道、如何学得七十二变等事娓娓道来,只是绝口不提菩提祖师名号与具体修行之处。三藏知他有所避讳,也不深究。
行得十余里,三藏见悟空虽已脱困,却尚无正式法名,便道:“你既入我门,当有个法名。悟空也合我门中规矩,不再另取。我看你像个行者,取个混名就叫做孙行者如何?”
悟空欢喜道:“好!好!孙行者,好名字!”自此便称行者。
正行间,忽听一声虎啸,草丛中窜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直扑而来。三藏吓得跌坐在地,却见行者不慌不忙,笑道:“师傅莫怕,这畜生正好与弟子做件衣服。”
说时迟那时快,那虎已扑到面前。行者侧身闪过,不知从何处掣出一根铁棒,只一棒下去,正中虎头,那虎顿时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三藏惊魂甫定,赞叹道:“悟空好本事!只是你这铁棒从何而来?”行者将棒一抖,那棒便缩成绣花针大小,被他收入耳中,笑道:“此乃老孙的如意金箍棒,原是东海龙宫的定海神针,重一万三千五百斤,能大能小,变化随心。”三藏闻说,连连称奇。
天色渐晚,师徒二人见山坳处有炊烟升起,便前去借宿。那是一户农家,老夫妇见是僧人带个猢狲模样的徒弟,初时害怕,后见三藏言语温和,方才允了。
悟空将死虎拖至院中,剥下虎皮,三藏向主家借了针线,亲手为行者缝制了一件虎皮裙。悟空穿上,长短合身,欢喜得抓耳挠腮,连声道:“多谢师傅!老孙五百年来,第一次穿新衣!”
翌日清晨,师徒辞别农家继续西行。不到半日,来到一处险要山路,忽听得唿哨声响,林中跳出六个彪形大汉,各持刀枪棍棒,拦住去路。为首一人喝道:“和尚!留下行李马匹,饶你性命!”
悟空护在师傅身前,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毛贼,也敢拦老孙的去路?报上名来!”
那六个强盗果然报名,一个道:“我唤做眼看喜!”一个道:“我唤做耳听怒!”第三个道:“我唤做鼻嗅爱!”第四个道:“我唤作舌尝思!”第五个道:“我唤作意见欲!”最后一个道:“我唤作身本忧!”
行者听了,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我是你们的主人公(注一),怎敢拦路?这样吧,把你们抢来的钱财分我七成,就饶你们性命。”
强盗们大怒,挥刀便砍。悟空站立不动,任他们刀砍斧劈,只迸出点点火星,毫发无伤。强盗们惊骇欲逃,行者却扯出金箍棒,笑道:“既然不肯给钱,就吃老孙一棒!”但见金光闪处,六个强盗应声倒地,个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悟空又搜出他们身上银钱,笑嘻嘻回来对三藏道:“师傅,强盗已经收拾了,这些银钱正好做盘缠,咱们继续赶路吧。”
谁知三藏面无喜色,反而叹道:“阿弥陀佛!他们虽是强盗,也是人命啊!你怎可轻易伤生?出家人慈悲为怀,就是被他们抢去行李,也不该伤人性命。你这般杀性,如何去得西天见佛?”
行者本是心高气傲之人,被压五百年已积下不少郁气,今日脱困第一战就被师傅责备,顿时火冒三丈:“师傅好不晓事!老孙若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怎么反怪起我来了?”
三藏道:“便是如此,也只该驱散便是,何须尽数打死?你如此凶顽,我如何敢留你在身边?”
行者闻言更怒:“好!好!你说我凶顽,老孙还不伺候了!”说罢将金箍棒往地上一顿,纵身跃起,一个筋斗云便去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三藏独自一人站在荒山野岭之中,面对着六具尸体和一匹惊惶的白马。
三藏见行者果真离去,又悔又怕,只得合十诵经,超度亡魂,心中暗叹:“这徒弟神通虽大,杀性却重,如今弃我而去,前路艰险,如何是好?”四下荒凉,唯闻风声呜咽,更添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