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镇魔殿内,气氛因“澜妃陵”三字而骤然绷紧。水下皇陵,牵扯前朝秘辛,更与“另一位”皇殒遗骸直接相关,其凶险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处“锚点”。
“澜妃陵……”掌教天师张玄静神色无比凝重,“据秘卷零星记载,此陵并非建于前朝,而是更早时期一位藩王宠妃之墓,因其生辰八字极阴,死后被葬于一处特殊水眼之上,意图以水阴之气滋养尸身不腐,盼其重生。然世事变迁,陵墓沉入水底,阴气积郁千年,早已化为极凶养尸地。前朝那支水师押运的‘贡品’中,恐有之物与此陵产生感应,引动异变,导致全军覆没,更使此陵与‘皇殒’怨念纠缠,化为‘聻寂’锚点。”
他看向陆昭衍:“昭衍小友窥见的女性尸骸与漆黑玉簪,恐即为那澜妃尸身异变与‘聻寂’碎片结合所化。其力源自水阴,与镜湖冥泉同源却更古老,极为难缠。”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前往江州,阻止无面翁!”钟司主决然道。
“然此行非同小可。”清微长老忧虑道,“澜妃陵沉于水底,环境复杂,更有千年水尸及‘聻寂’污染,寻常避水符与辟邪手段恐难支撑。需特制‘玄阴避水符’,方能抵御那极致水阴之气侵蚀。炼制此符,需一味主药——‘百年水魈心头鳞’,极难寻觅。”
“百年水魈?”云波道人沉吟道,“此物多藏于大泽深渊或极阴水脉之中,踪迹难寻。江州一带……或许有一处地方可能找到线索。”
“何处?”天师问道。
“江州下游百里,有一处早已荒废的渔村,名曰‘泽荒村’。”云波道人面色凝重,“此村传闻建于一片古沼泽畔,数十年前因一场莫名瘟疫与接连不断的诡异水祸,村民死走逃亡,如今已成无人荒村。然当地有传言,荒村深处的沼泽中,藏有‘水鬼王’,其形如巨鼍,身披黑鳞,能呼风唤雨,吞食人畜,疑似成了气候的水魈。或许……可往一探。”
泽荒村?无人村?水魈?
陆昭衍闻言,心中莫名一动,左手指尖的印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些许厌弃情绪的冰凉波动,仿佛对“水魈”、“沼泽”这类词汇本能地不喜。
“既如此,兵分两路。”天师决断道,“钟司主,你率一队人马,持我手令,先行赶往江州,调动一切力量,封锁澜妃陵可能的水域,监视异常,绝不可让无面翁抢先潜入。清微师弟,你带昭衍小友、云波师侄以及两位得力弟子,前往泽荒村,寻找水魈鳞踪。切记,荒村多诡,万事小心,速去速回!”
“领法旨!”众人齐声应道。
当日午后,清微长老、陆昭衍、云波道人以及两名精干的龙虎山弟子,一行五人便悄然下山,乘车前往那处传说中的泽荒村。
越是靠近目的地,周遭环境越发荒凉。道路逐渐变得坑洼不平,最终彻底消失,被荒草与淤泥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水腥与腐殖质的混合气味,远处隐约可见一片望不到边的、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死寂沼泽。
废弃的田埂、倒塌的屋舍、随处可见的破败渔网与朽烂木船……整个村庄死气沉沉,听不到任何鸟兽虫鸣,唯有风吹过破窗发出的呜咽声,更添几分阴森。
“好重的死气与怨念……”一名弟子手持罗盘,指针疯狂颤抖,“此地风水极恶,水脉含怨,地气淤塞,乃大凶之兆,绝非仅因瘟疫水祸所致。”
云波道人以测水尺探查路边一洼死水,水面竟浮现出扭曲的痛苦人脸,很快又沉了下去。“水脉已被彻底污染,滋生邪祟。”
五人小心翼翼深入村庄。残垣断壁间,依稀可见一些早已褪色的符纸残片与破碎的八卦镜,显然村民离去前曾试图自救,却毫无作用。
陆昭衍左手的印记始终散发着淡淡的凉意,并非警示,更像是一种……漠然的隔绝,将周围弥漫的阴秽之气排斥在外,令他心神稍安。他尝试传递意念:“此地令人不适,你可知缘由?”
印记毫无反应,仿佛懒得搭理这种“废话”。
就在此时,走在前方的清微长老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从一堵半塌的土墙下,拾起半块破碎的龟甲。龟甲边缘焦黑,似乎被火烧过,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古老卦象。
“这是……‘灼龟卜’的残片?”清微长老仔细辨认,面色微变,“而且是极其古老的‘问凶’卜法!看来,当年村民并非只求助了道士,还请了摸骨卜卦的先生前来,且卜出了大凶之兆!”
摸骨卜卦?陆昭衍心中一动,想起爷爷的技艺。
继续前行,来到村庄中央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前。院门大开,院中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院内地上,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尸骸并非胡乱丢弃,而是按照某种特定的、极其诡异的方位排列着,围成一个圆圈,圆圈中央,则是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
每一具尸骸的头盖骨都被掀开,颅内空空如也!而它们的指骨,却都死死地指向中央那口古井!
“这……这是‘白骨指凶阵’!”一名弟子骇然失声,“以死者残骸布阵,以其最后残存的一丝怨念指引凶邪所在!这井中必有惊天邪物!”
云波道人靠近井口,向下望去,只见井深不见底,黑暗中弥漫着浓郁的黑气与令人作呕的腥臭。“井底连通沼泽水脉,那邪物恐藏于井下沼泽之中。”
清微长老面色凝重:“看来,那‘水魈’并非空穴来风,且已成气候,智慧不低,竟懂得驱使或利用死者怨念布阵守护巢穴入口。”
“长老,现在该如何?”另一名弟子问道,“强行下井,恐中埋伏。”
清微长老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白骨,叹道:“为今之计,或可尝试‘问骨通幽’,从这些死者残骸中,获取些许线索,知彼知己。”
他看向陆昭衍:“昭衍小友,你承袭摸骨之术,虽与此地卜法不同,然万法同源,或可一试?老夫可为你护法,稳住心神。”
陆昭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走到一具白骨前,屏息凝神,伸出右手,轻轻按在那冰冷的头骨之上。爷爷所传的摸骨秘术心法自行运转,一丝微弱的魂念顺着手臂,探向骸骨。
指尖触及骨片的瞬间,一股冰冷、绝望、充满了溺毙痛苦的残存意念便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水……好冷……孩子……我的孩子……”
“……逃不掉……都逃不掉……黑鳞……怪物……”
“……井……井里……不能看……不能看……”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与极致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心神!
陆昭衍闷哼一声,脸色发白,急忙紧守灵台,艰难地梳理着这些混乱的信息。
渐渐地,一幅恐怖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拼凑起来:数十年前,沼泽中不知何故孕育出一头可怕的黑色鳞甲怪物(水魈),它驱使水鬼,兴风作浪,吞食人畜,更将村民拖入井中溺毙。村民请来的道士与卜者皆被其所害。最终,幸存村民在极度恐惧中,以一种邪异的仪式,献祭自身,布下这“白骨指凶阵”,并非为了镇压,而是为了标记并警告后人——井中之物,不可触碰!
就在他即将收回手时——
其中一具较为矮小的白骨(似是孩童)中,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怨毒的意念碎片猛地炸开!
“……外来者……穿黑傩衣的……人……给了……‘圣药’……骗我们……下水……献给……神……”
“……他们……在井底……刻了……东西……”
黑傩衣?圣药?献祭?刻了东西?
陆昭衍猛地睁开眼,骇然道:“长老!村民之死并非天灾!是有人刻意引导献祭!有穿着黑色傩衣的人,以所谓‘圣药’欺骗村民,将他们献祭给那水魈!井底还有他们刻下的东西!”
“黑傩衣?!”清微长老脸色剧变,“是‘傩面’一脉!他们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在此布局!那水魈恐也是他们以邪术催化而成!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守护井下的东西,或……那东西本就是他们留下的!”
就在此时,那口古井之中,猛地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刮擦之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沿着井壁,缓缓向上爬来!
同时,整个荒村地面的淤泥开始翻涌,一具具肿胀腐烂、挂着水草的水尸从泥沼中爬出,眼中冒着绿光,嘶吼着围拢过来!
“不好!惊动它了!布阵!”清微长老大喝一声,拂尘挥动,道道清光射出,暂时逼退涌来的水尸。
云波道人与两名弟子立刻占据方位,祭出符箓法器,结成简易的“三才辟邪阵”,金光闪烁,将涌来的水尸暂时阻隔在外。
但那井中的刮擦声越来越近,一股强大的、暴虐的妖气混合着浓郁的水煞怨念,如同实质般从井口喷涌而出!
“准备迎敌!那水魈要出来了!”云波道人厉声道,手中已扣住数张雷符。
陆昭衍紧握青铜戈,体内兵煞之力自行运转,严阵以待。他左手的印记也传来更加清晰的凉意,不再是漠然,而是带着一丝警惕与……厌恶?
哗啦——!
井口黑水喷溅!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漆黑厚重鳞甲的狰狞头颅猛地探出井口!头颅似鼍非鼍,似人非人,双眼猩红如血,口中獠牙密布,散发着惊人的妖气与死气!
正是那成了气候的百年水魈!
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腥臭的黑风扑面而来,震得阵法光幕一阵摇晃!
“吼!”
水魈猛地张开巨口,一道漆黑如墨、蕴含着强烈腐蚀性与怨念的水箭疾射而出,狠狠撞在阵法光幕上!
嗤——!
光幕剧烈震颤,瞬间黯淡大半!两名弟子脸色一白,险些吐血!
“孽畜敢尔!”清微长老怒喝,指尖雷光汇聚,便要施展五雷法!
然而,那水魈异常狡猾,一击之后,竟猛地缩回井中大半,只留头颅,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昭衍,似乎感应到了他体内某种令它垂涎又忌惮的力量(兵煞与厉核),再次蓄力,第二道更粗的水箭已然在喉间凝聚!
这一击,目标直指陆昭衍!威力远超之前!
危机时刻,陆昭衍左手的印记猛地一烫!一股冰冷而暴虐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涌出,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极其坚韧的幽暗屏障,瞬间护在他身前!
同时,一个带着不耐烦与一丝愠怒的冰冷意念砸入他脑海:
“……扰人清静……废物……”
砰!!!
水魈的第二道水箭狠狠撞在幽暗屏障之上!屏障剧烈波动,却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反震之力让水魈发出一声痛吼!
就是现在!
陆昭衍福至心灵,不顾魂力消耗,全力催动兵煞之力,注入青铜戈中!戈身暗红纹路爆亮,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短戈猛地投掷而出!目标并非水魈坚硬的头颅,而是它大张的巨口!
噗嗤——!
青铜戈化作一道血色惊虹,精准无比地射入水魈喉中!蕴含的兵煞之力与辟邪之能瞬间爆发!
“嗷呜——!!!”
水魈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庞大身躯剧烈挣扎,猛地缩回井中,溅起漫天黑水!井底传来疯狂的撞击与翻滚声,显然受了重创!
那幽暗屏障也随之消散。陆昭衍脱力般后退一步,脸色苍白。
清微长老岂会错过良机,雷法已然完成!
“敕!”
一道刺目的紫色雷霆从天而降,精准劈入井中!
轰隆——!!!
井底传来一声绝望的悲鸣,随即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只剩下滋滋的雷电余波与弥漫的焦糊味。
周围的水尸也如同失去指挥般,动作变得僵硬迟缓,很快被云波道人与弟子们清除干净。
战斗结束。众人皆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快!下井查看!”清微长老率先来到井边。
云波道人率先垂下绳索,小心下滑。片刻后,井底传来他的声音:“长老!水魈已伏诛!其心口处确有数片异化的‘心头鳞’!符合要求!另外……井壁之上,确实刻有东西!”
众人依次下井。井底空间竟比井口宽阔许多,连通着地下沼泽。那水魈庞大的尸体漂浮在黑水上,心口处一片焦黑,几片巴掌大小、边缘锋利、闪烁着幽黑光泽的鳞片格外醒目。
而潮湿的井壁上,赫然刻着一副简陋却邪异的浮雕!浮雕内容,正是一群穿着狰狞傩面黑袍的人,围着一口相似的井,进行着某种献祭仪式!而被献祭者落入井中后,井底竟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座水下陵寝的轮廓!
浮雕一角,还刻着几个模糊的古老篆文。
清微长老仔细辨认,面色骤变:“……‘通……陵……钥’?难道……这泽荒村古井,竟是通往那澜妃陵的一处秘密入口?!那水魈,是‘傩面’一脉刻意培养的看守?!他们数十年前便已找到了此处?!”
所有线索瞬间贯通!无面翁的计划,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周密和深远!
取得水魈鳞片,众人迅速离开这令人不安的荒村。
回程车上,陆昭衍把玩着那枚冰凉的水魈鳞,心神不宁。他再次尝试沟通那枚印记:“这次……又多亏你了。”
印记沉默片刻,传来一个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些许隔阂的意念:
“……鳞片……腥臭……拿远些……”
陆昭衍微微一怔,下意识将鳞片拿开了一些,嘴角忍不住又弯了一下。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景色,心中暗道:“澜妃陵……水下皇陵……最终的战场,终于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