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裂谷之外,天师张玄静的到来暂时驱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阴霾。然而,面对那已与地脉邪根深度融合、化为“恶性地只”的“地母”邪祀,强如天师,亦感棘手,下令暂退,从长计议。
“寂灭玄棺”,那封印着傩面真主分魂、也可能蕴藏着修复秦绛本源所需“薪柴”的龙虎山绝密之地,成为了当下唯一明确的目标。
休整一夜后,天师需立刻返回龙虎山,召集正道各派,共商应对“地母”蔓延之大计。临行前,他将一枚温润如玉、刻有龙虎道印的令牌交给云波道人。
“此乃‘龙虎巡山令’,凭此令可调动秦岭周边所有镇魂司力量,亦可感应龙虎山在此地布设的某些隐秘阵眼,或对尔等此行有所助益。”天师神色肃穆,“探寻‘玄棺’之事,便托付于你等了。万事谨慎,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
他又看向陆昭衍,目光深邃:“昭衍小友,殿下之伤,非比寻常。‘薪火续魂’之法虽有一线生机,然欲引动封印之力,需至阴至静之地,且需你二人心神高度契合,方有成功可能。前行之路,亦是炼心之路,你好自为之。”
陆昭衍重重点头,将天师的叮嘱牢记于心。他感受到怀中槐木心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似是秦绛的回应。
天师化作一道金光,破空而去。
留下的众人,压力并未减少分毫。云波道人手持巡山令,结合那张古老的人皮地图,与石敢当兄弟仔细推演“寂灭玄棺”可能所在的方位。
“地图所指,在西北向的‘葬风峡’深处。然此地名凶险,舆志并无详载,恐非善地。”云波道人眉头紧锁。
石敢当沉吟道:“‘葬风’之名,在我抬棺一脉的秘录中倒有提及。传闻其地乃古战场遗冢,怨气积郁千年,阴风蚀骨,等闲活物难近。更兼地势奇诡,多有迷障,易进难出。”
前路艰险,但已无退路。
众人收拾行装,再次踏上征程。陆昭衍将槐木心贴身藏好,能时刻感受到其中那缕微弱却顽强的意识波动,这让他心中稍安,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越往西北,地势越发荒凉。草木稀疏,怪石嶙峋,风声呜咽,如同鬼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腐朽感。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早已荒废、破败不堪的古村落。村中房屋大多坍塌,唯有村口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上,挂满了褪色的破旧布条和残破的符箓,随风飘荡,发出啪啪的声响,显得格外凄凉诡异。
“是‘祷风村’。”石敢为辨认着残碑上的字迹,面色凝重,“传闻旧时此地风灾猛烈,村民常行祭祀之风伯的巫仪,后渐染邪气,祭祀变成了活人献祭,最终村落被一场怪风彻底摧毁,无人生还。”
众人心中凛然,小心翼翼穿行于废墟之中。果然在一些屋舍残垣下,发现了被铁链锁住的焦黑骸骨,显然是被活活烧死的祭品,怨气极重。
云波道人叹息一声,带领弟子诵念往生咒,超度亡魂,以免其化为厉鬼害人。
然而,超度至一半,异变突生!
那棵枯死的老槐树猛地剧烈摇晃起来,树上所有的布条和符箓无风自动,疯狂抽打!一个尖锐、凄厉、充满无尽怨恨的女声从槐树中传出:
“走……快走……不该来……‘它们’……要来了……红白……双煞……过境……寸草不生……快走啊!!!”
声音戛然而止,老槐树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众人后背的寒毛都已竖起!
“红白双煞?!”石敢当兄弟脸色骤变,失声惊呼,眼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
“什么是红白双煞?”一名龙虎山弟子急忙问道。
石敢当声音干涩:“乃民间传说中最凶最邪的两种煞气同时出现!红煞,指迎亲队伍遭遇横死,怨气冲天所化;白煞,指出殡队伍遭遇不测,阴魂不散所凝。二者皆是大凶之物,寻常遇到一种已是九死一生,若红白双煞同时出现,阴阳逆乱,煞气交融,形成‘红白撞煞’,其凶厉程度……无法想象!所过之处,生灵绝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
呜哩哇啦……呜哩哇啦……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诡异、忽远忽近、调子喜庆却吹得如同哀乐的唢呐声!听起来,竟是一支迎亲的乐队!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了低沉、悲怆、撕心裂肺的哭丧声和撒纸钱的哗啦声!俨然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两种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却都在向众人所在的位置快速靠近!
“不好!快退!找地方躲起来!”云波道人大骇,急忙下令!
众人急忙冲向村落边缘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屋,躲入其中,屏息凝神,布下隐匿气息的阵法。
声音越来越近!
透过破败的窗棂,众人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恐怖景象——
只见村落东头,一队穿着大红喜服、却面色惨白、涂着腮红、眼神空洞的“人”,抬着一顶猩红色的花轿,吹吹打打,蹦蹦跳跳地走来。动作僵硬诡异,笑容麻木瘆人。那唢呐声刺耳至极,听得人头晕目眩,心神欲裂!
而村落西头,一队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却干嚎无泪、面目狰狞的“人”,抬着一口漆黑如墨的棺材,撒着漫天纸钱,缓缓行来。纸钱落地即燃,化作绿色鬼火。那哭声凄厉,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
两支队伍,一红一白,一喜一丧,从两个方向,同时进入了荒村中央的空地!
下一刻,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两支队伍仿佛没有看到彼此,竟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碰撞声,没有停顿。它们竟然毫无阻碍地互相穿透了彼此的身体!如同两道虚幻的影像重叠!
但在穿透的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喜庆与极致悲伤、疯狂与绝望的恐怖煞气猛地爆发开来!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红白交织的扭曲旋风,瞬间席卷了整个荒村!
石屋的隐匿阵法剧烈闪烁,几乎瞬间破碎!众人如遭重击,气血翻腾,修为稍弱的弟子直接口鼻溢血!
“稳住心神!紧守灵台!”云波道人急喝,全力维持阵法!
陆昭衍紧握青铜戈,兵煞之力自主运转护体,但仍感到魂魄仿佛要被那诡异的煞气撕碎!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槐木心护得更紧。
那红白旋风在村中肆虐,所过之处,残垣断壁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腐朽!地上那些被超度了一半的焦黑骸骨,猛地站了起来,眼中冒出红白交织的邪光,发出凄厉的嚎叫,加入了那混乱的队伍!
两支队伍在穿透后,并未离去,而是在村中央疯狂地旋转、交织、舞蹈、哭嚎!仿佛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地狱般的邪恶仪式!
“它们……在吸收此地的怨气!在变得更加强大!”石敢当骇然道。
这样下去,隐匿阵法迟早会被攻破!到时所有人都将陷入这红白双煞的恐怖领域,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办法突围!
“红白双煞,阴阳逆冲,其核心必是那花轿与棺材!需以极致阳雷或纯阴之物,同时击破,方能破其煞局!”云波道人急思对策。
“师兄!你以‘九霄雷’攻花轿!我以兵煞助你!”陆昭衍决然道。
“那棺材交给我兄弟二人!”石敢当咬牙,“抬棺一脉,自有镇棺之法!需以‘黑狗血墨线’缠棺,以‘桃木钉’封窍!”
“好!动手!”
计划已定,云波道人猛地撤去隐匿阵法,暴喝一声,全身道元灌注于天师印中,引动至阳天雷,轰向那猩红花轿!
“敕!”
陆昭衍同时将兵煞之力提升至极限,青铜戈化作一道血色长虹,并非攻击,而是将力量毫无保留地渡给云波道人,增强其雷法威势!
石敢当兄弟则如同猎豹般窜出,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黑狗血并混合了朱砂的墨线闪电般弹出,精准地缠绕在那口漆黑棺材之上!同时,数枚以百年桃木心削制的棺材钉,带着破邪符咒,狠狠钉向棺材的各个关键位置!
轰咔!嗤——!
至阳天雷精准命中花轿,轿子轰然炸裂,露出里面一个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却早已化为枯骨的新娘!那枯骨发出凄厉尖啸,红盖头飘飞!
墨线缠棺,桃木钉入,那棺材盖猛地弹起,露出一具穿着寿衣、面目腐烂、长满绿毛的尸王!尸王发出愤怒的咆哮,剧烈挣扎!
红白双煞的运转骤然一滞!那红白旋风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然而,那新娘枯骨与尸王并未被彻底消灭,反而因为受创而变得更加狂暴!它们猛地融合在一起,枯骨骑上了尸王的脖颈,红白煞气疯狂交融,化作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半红半白的巨大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不好!它们要合一了!快退!”云波道人大惊失色!
但为时已晚!那合体的红白邪物猛地张开巨口,一股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传来,众人身形不稳,眼看就要被吸入其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陆昭衍怀中,那截槐木心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
一直沉寂的秦绛,似乎被这极致的阴阳逆乱煞气与致命的危机所刺激,竟强行苏醒了过来!
一段清晰却极度疲惫与焦急的意念涌入陆昭衍脑海:“……极阴……对逆煞……以寂灭……对混乱……助我……”
陆昭衍瞬间明悟!秦绛的意思是,她的皇殒死寂之力,从本质上比这红白逆煞更加纯粹、更加极致!可以力破巧!
但他能感觉到,秦绛此刻的力量依旧微弱,强行出手,恐有灵体溃散之危!
“不行!你太虚弱了!”陆昭衍在心中急呼。
“……信我……亦信你……你我……合力……”秦绛的意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
没有时间犹豫了!
陆昭衍一咬牙,将全身兵煞之力毫无保留地、温柔却坚定地注入槐木心!同时,他彻底放开身心,引导着秦绛那冰冷死寂的力量通过自己的身体涌出!
这一次,并非简单的力量借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神交融,力量共鸣!
嗡——!
一股深邃、冰冷、仿佛能冻结时间、湮灭万物的幽蓝死寂之力,自陆昭衍体内爆发开来!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
他抬起手,并非结印,而是依循着一种本能的指引,对着那扑来的红白邪物,凌空轻轻一按。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爆闪。
那狂暴的红白邪物,动作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冰冷的墙壁。它身上那红白交织的狂暴煞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枯萎、黯淡、消散!
仿佛炽热的烙铁,被投入了绝对的零度之中。
那邪物发出惊恐万分的嘶嚎,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消瓦解,最终化为漫天飞灰,彻底湮灭!
随着核心的湮灭,那支庞大的红白队伍也如同幻影般,悄然消散。荒村再次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的纸钱灰烬和那顶破碎的花轿、棺材的残骸。
一切,归于平静。
噗通!
陆昭衍脱力般单膝跪地,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喘息。方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和秦绛所有的力量。
槐木心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秦绛的意识再次陷入沉睡,甚至比之前更加微弱。
“昭衍!”
“小友!”
云波道人和石敢当急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快看看殿下……”陆昭衍焦急道。
云波道人探查了一下槐木心,面色凝重:“殿下灵体透支过甚,已近油尽灯枯……必须尽快找到‘寂灭玄棺’,引动同源之力温养,否则……恐有灵散之危!”
众人心情沉重。方才虽侥幸逃生,却付出了巨大代价。
休整片刻后,众人不敢再在此凶地久留,迅速离开荒村,向着葬风峡方向继续前进。
经历红白双煞一劫,众人更加谨慎。沿途,云波道人凭借“龙虎巡山令”,果然感应到并激活了几处龙虎山先辈布设的隐秘阵眼,获得了一些补给,并避开了一些险地。
三日后,众人终于抵达了地图所示的“葬风峡”。
只见前方两座黑色巨山如同利斧劈开,形成一道狭窄幽深的峡谷。谷内狂风呼啸,那风并非寻常山风,而是阴冷刺骨、带着鬼哭狼嚎之音的蚀魂阴风!风中卷着沙砾,打在岩石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峡谷入口处,立着两尊残破的、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古代石兽,石兽面目狰狞,俯瞰着入口,更添几分凶戾。
而在峡谷一侧的岩壁上,众人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人工开凿的隐秘洞口。洞口被乱石遮掩,若非仔细搜寻,极难发现。
洞口上方,刻着三个古老的篆文,虽历经风雨,却依旧清晰——
“寂灭道”。
终于到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欣喜,石敢当兄弟在洞口附近的地面上,发现了新鲜的脚印和撬棍痕迹!
“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去了!”石敢当沉声道,“看痕迹……不止一拨人!有盗墓贼的洛阳铲印,还有……某种奇特的、类似鹤嘴锄的痕迹……”
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在打“寂灭玄棺”的主意?是敌是友?
洞口幽深,阴风从中倒灌而出,带着一丝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熟悉邪气——正是那傩面真主分魂的气息!但同时,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妖异之气?
前路,似乎比预想的更加凶险莫测。
陆昭衍握紧了青铜戈,看了一眼怀中沉寂的槐木心,眼神无比坚定。
无论里面有什么,他都必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