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殿宇内,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唯有那心口幽蓝金红交织的诡异火焰和愈发微弱的呼吸,标记着生命正不可逆转地滑向终点。
秦湘湘的身体彻底化为了一座冰冷的玉雕,唯有心口那团火焰还在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黑气,维持着那种令人心悸的、非生非死的平衡。但火焰的核心,那点属于她本源意识的金色微光,已被压缩到针尖大小,黯淡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湮灭在幽蓝的蛊毒本能和邪印煞气之中。她的脸庞呈现出一种剔透的青灰色,再无半分活人气息。
祁瑾晏依旧昏迷,瘫倒在她身上,脸色比秦湘湘好不了多少,灰败中透着一丝死气。那只紧扣着她手腕的手,也已冰冷僵硬,唯有指尖还残留着最后一抹执拗的力度。老医官耗尽最后心力配置的参汤吊命药,也只能让他的脉搏维持着一丝游丝般的跳动,仿佛随时都会断绝。血契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剧烈的痛苦或恨意,而是一种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空洞,正在缓慢地……吞噬着他。
苏瑶早已流干了眼泪,双目红肿地跪坐在池边,机械地用温热的药液擦拭着秦湘湘脸上那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仿佛这样就能擦去那逼近的死亡。老医官瘫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池中那对紧紧依偎的“玉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已是连祈祷的力气都没有了。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云,死死压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粘稠得令人无法呼吸。
十日之期,已到最后一刻。夕阳的血色透过窗棂,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如同挽幛般的阴影。
就在连老医官都即将放弃,认为陈锋定然失败,准备接受那最残酷结局的瞬间——
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混乱、却带着一种亡命狂奔意味的马蹄声和嘶鸣!以及……守卫们惊愕的呼喝和阻拦声!
“让开!!!八百里加急!王爷王妃救命之物!挡路者死!!!”一个沙哑癫狂、却穿透力极强的嘶吼声,压过了一切嘈杂,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狠狠撞入了死寂的殿宇!
苏瑶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老医官如同被雷击中,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向殿门!
吱呀——! 殿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一名风尘仆仆、浑身浴血、铠甲破碎不堪的北境传令兵,如同血人般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脸上混合着冻伤、血污和极致的疲惫,眼神却亮得吓人,如同燃烧着最后的炭火!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沾染着暗红血迹和雪沫的……寒玉盒!
“药……药来了!陈将军……陈将军拼死送回的……”传令兵话未说完,便直接脱力,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手中却依旧死死抱着那个盒子。
老医官如同饿虎扑食般冲过去,颤抖着、几乎是抢夺般从传令兵怀中抱过那个冰冷的寒玉盒!
入手瞬间,那即便隔着玉盒也无法完全隔绝的、磅礴而纯净的生机混合着极致寒意,让他浑身巨震!
“是它!是它!天地奇珍!莲心玉髓!”老医官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快!快帮忙!把王爷王妃扶正!快啊!!”
苏瑶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入池中,不顾药液冰冷刺骨,与老医官一起,艰难地将昏迷的祁瑾晏从秦湘湘身上挪开,让他靠坐在池边,又将秦湘湘冰冷僵硬的身体稍稍扶正,露出那团在她心口诡异燃烧的火焰。
老医官颤抖着打开寒玉盒。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清冽如月华、却又蕴含着浩瀚生机的乳白色光芒,混合着纯净的寒意,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殿宇!盒中,那朵晶莹剔透的九叶冰莲已然有些萎靡,但中心那团鸽卵大小、缓缓流动的乳白色莲心玉髓,却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和能量!
就是现在!最后的机会!
老医官眼中闪过决绝,取出早就备好的、用暖玉打磨的玉刀和玉盏。他用玉刀极其小心地,从那团乳白色的玉髓中,切下了约莫三分之一的分量,盛入玉盏之中。剩余的玉髓和冰莲,他立刻重新封入寒玉盒,交给苏瑶:“收好!万万不可有失!”
然后,他捧着那三分之一份散发着磅礴生机与寒意的玉髓,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锁定秦湘湘心口那团幽蓝金红的火焰。
“王妃……得罪了!成败……在此一举!”
他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用一柄细长的玉匙,舀起一点那乳白色的、近乎胶质的玉髓,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和巨大的压力,缓缓地、精准地……将其点向了那团诡异火焰最核心、那点即将熄灭的金色微光之上!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遇到了万载寒冰!又像是干涸的大地迎来了九天甘霖!
乳白色的玉髓接触到那幽蓝金红火焰的瞬间,并没有被蒸发,反而爆发出更加璀璨的月华光芒!一股精纯、浩瀚、带着绝对净化与滋养力量的生机寒流,如同决堤的银河,猛地灌入了那团火焰之中!
那原本疯狂吞噬黑气、压缩金光的幽蓝部分,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发出一阵尖锐凄厉的、无声的惨嚎!浓郁的黑气触碰到玉髓的月华光芒,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消融、蒸发!那并非吞噬,而是……彻底的净化!
而那颗被压缩到极致的、属于秦湘湘本源意识的金色微光,在接触到这精纯无比的生机寒流后,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种子,猛地……膨胀、亮起!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新生、痛苦、以及一种被强行从深渊拖回的剧烈悸动,猛地从秦湘湘心口爆发开来!
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剧烈一震!一直紧闭的眼睫疯狂颤抖!空洞死寂的瞳孔深处,那点原本微弱如萤火的金色光芒,如同被注入了星辰之力,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瞬间驱散了瞳孔中的青灰死气!
“呃啊——!”一声痛苦却不再空洞、带着清晰意识的呻吟,极其艰难地从她干裂苍白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心口那团火焰形态骤变!幽蓝部分被玉髓之力急速净化消散,金红部分则与玉髓的月华光芒交融,化作一团更加凝练、更加纯净的、白金色的火焰,稳稳地悬浮在心口之上,散发着磅礴的生机和一种……稳固下来的、属于生命本源的波动!
邪印黑气被彻底压制、净化了大半,剩余的则被牢牢禁锢在心脉角落,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成功了?!莲心玉髓真的克制了邪印,点燃了生机?!
苏瑶惊喜得几乎要尖叫出来!
然而,还不等这喜悦完全绽放——
异变再生!
就在秦湘湘意识被强行拉回、生机重新点燃的刹那——
噗——!
一旁昏迷的祁瑾晏,猛地身体一弓,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黑色血液,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溅落在药液和池壁上,触目惊心!
他本就微弱的气息,如同被狂风吹打的残烛,瞬间……急剧黯淡下去!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死寂的金纸色!抓住秦湘湘手腕的那只手,猛地一松,无力地滑落下去!
血契反噬!
秦湘湘濒死时,他燃烧自我维系平衡,分担痛苦。此刻,秦湘湘被玉髓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生机暴涨,那巨大的、源自生命本源复苏的冲击力,以及被玉髓净化后反馈回来的、更加精纯却也更加强大的能量,顺着血契通道,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入了祁瑾晏早已油尽灯枯、经脉尽碎的身体!
这不再是分担痛苦,而是……致命的能量倾轧!
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般狂暴的生机灌注!这对他而言,不是救赎,是……催命符!
“王爷!!!”老医官和苏瑶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充满了无尽的惊恐!
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秦湘湘,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那刚刚聚焦、还带着茫然与痛苦的瞳孔,艰难地……转向一旁气息急剧衰败的祁瑾晏。
模糊的视线中,是他喷出的那口触目惊心的黑血,是他迅速灰败死寂的面容,是他无力滑落的手……
一段混乱的、交织着现代与古代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血契传来的、那对方生命急速流逝的冰冷触感,猛地刺入她剧痛初醒的意识:
寒潭吸血……药池剜心……战场挡箭……宫殿饲魔……以及最后……那燃烧灵魂的拥抱……那混合着鲜血与绝望的渡送……那冰冷又执拗的守护……
恨意、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锥心的刺痛……瞬间席卷了她初醒的灵魂。
她的嘴唇无声地颤动了一下。
而老医官已然扑到了祁瑾晏身边,手指搭上他那几乎摸不到的脉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行!王爷身体彻底空了!根本承受不住王妃生机复苏的反哺!快!剩下的玉髓!快给王爷服下!吊住他的心脉!快!!!”
苏瑶手忙脚乱地打开寒玉盒。
老医官抢过玉盒,用玉匙将剩余的三分之二莲心玉髓尽数取出,小心翼翼地撬开祁瑾晏冰冷紧闭的牙关,将那团凝聚着天地生机的乳白色胶质,缓缓渡入他的口中。
玉髓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生机暖流,涌入祁瑾晏枯竭的经脉。
他急剧衰败的气息,终于被强行吊住,停止了滑向死亡,但却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丝,并未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仿佛那玉髓之力,只是在他这具破碎的容器外又加固了一层,却无法修复内在早已粉碎的根本。
老医官瘫坐在地,绝望地摇头:“不行……王爷心脉受损太重,本源耗尽……犹如漏底之壶,再多的生机灌入,也只是暂缓流逝,无法留存……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灰败,说明了一切。
殿内,刚刚因玉髓到来而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大的绝望笼罩。
秦湘湘生机复苏,邪印暂伏。 而祁瑾晏,却已走到了生命的最后边缘,仅靠玉髓强行吊着一口气。
血契的两端,一边生,一边死。 这诡异的平衡,以最残酷的方式,再次呈现。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掠过秦湘湘渐渐恢复知觉、却充满复杂光芒的眼眸,也掠过祁瑾晏那如同金纸般死寂的侧脸。
她活了。 他却可能要死了。
这代价,沉重得让刚刚苏醒的灵魂,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