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殿静室,死寂被一种更加微妙的气息所取代。那不再是纯粹的敌意,也不是脆弱的信任,而是一种在生死钢丝上被迫达成的、心照不宣的……临时休战协定。
祁瑾晏重新阖上眼睑,将所有精神沉入体内。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靠自身强悍的意志蛮横压制,而是开始尝试捕捉、理解秦湘湘方才传递过来的那丝奇异“感知”。那感知如同黑暗迷宫中的一缕微弱烛光,虽不明亮,却清晰地指向了一条此前被他忽略的、力量冲突中的细小“缝隙”。
冰寒煞气依旧狂暴,但在那丝带着阴柔生机的韵律引导下,竟真的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顺着那“缝隙”的轨迹,进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导。过程依旧痛苦万分,每一次力量的流转都如同在撕裂的经脉上撒盐,但比起之前那种完全失控、漫无目的的冲突,此刻至少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他额角的冷汗不再如瀑,紧蹙的眉心也略微舒展了一丝,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另一边,秦湘湘同样闭目凝神。心口烙印的搏动因祁瑾晏体内力量的稍趋平稳而明显缓和,那噬心蚀骨的剧痛减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与另一个混乱世界产生了连接的奇异感知。她能模糊地“看到”他体内那两股如同恶龙般纠缠的力量,一股冰蓝刺骨,一股赤金暴烈,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却有效的姿态,在那条被“逆转璇玑”法门和她的感知共同开辟的狭窄通道中,艰难地循环、消磨。
这种感知并非窥探,更像是一种……共鸣。源于血契最深处的、对同源痛苦与挣扎的本能呼应。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他此刻承受的巨大负荷,以及那负荷之下,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强者的坚韧意志。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如同冰冷的磐石。但这磐石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不是原谅,不是接纳,而是一种在绝对困境中,对“同类”力量的……审慎评估与利用。
时间在无声的疗伤与诡异的共鸣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祁瑾晏缓缓睁眼,眸中猩红已褪去大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冷静。“进。”
陈锋端着两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汤药走了进来。他看到并排躺着的两人之间那不再剑拔弩张,甚至隐隐有种诡异“和谐”的气氛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但很快便垂眸掩饰过去。
“王爷,王妃,该用药了。”他将药碗放在两人担架旁的矮几上。
祁瑾晏撑起身体,动作依旧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股温润的暖流,滋养着枯竭的经脉。
秦湘湘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陈锋见状,正要上前帮忙。
“不必。”祁瑾晏冷声阻止,目光扫向秦湘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自己喝。”
秦湘湘抬眼,对上他那双恢复了惯常威压的眸子,心中冷笑。果然,暂时的合作并不意味着态度的转变。她抿了抿苍白的唇,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她颤抖着伸出手,端起那碗比她手掌还要沉重的药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药碗送到唇边,浓烈的苦涩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如同饮鸩般,将碗中药汁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温热的药力散开,确实缓解了一些虚脱和疼痛,但也让她本就脆弱的肠胃阵阵不适。
看着她那副强忍痛苦、倔强吞咽的模样,祁瑾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
用完药,陈锋收拾了药碗,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垂首禀报道:“王爷,宫中派了内侍前来探问,已被属下以王爷重伤静养为由挡了回去。另外……秦家派人送来了些补品,说是给王妃压惊。”
听到“秦家”二字,秦湘湘端着空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眼中瞬间结满了冰霜。补品?压惊?真是天大的笑话!那些将她推入火坑的所谓“亲人”,此刻送来这些东西,是惺惺作态,还是另有所图?
祁瑾晏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秦家……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他淡漠地开口:“东西收下,人打发走。告诉秦家,王妃需要静养,无事不必前来打扰。”
“是。”陈锋领命,悄然退下。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秦湘湘放下药碗,重新躺了回去,背对着祁瑾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内心翻涌的恨意。然而,血契的存在让她无法真正逃离。即使背对着,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以及他体内力量流转时传来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波动。
祁瑾晏也没有再看她,重新闭目调息。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完全封闭自我,而是分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如同蛛丝般,悬停在血契连接的边缘,既是一种警戒,也是一种……无声的观察。
他发现,当秦湘湘情绪剧烈波动(比如刚才提到秦家时),她心口的邪力便会隐隐躁动,进而轻微影响他刚刚稳定的内息。反之,当他引导力量过于猛烈时,她似乎也会有所感应,甚至能通过那玄妙的共鸣,反过来“提示”他调整节奏。
这血契……竟像一把双刃剑。束缚彼此,却也……强行将两人的状态捆绑在了一起。
想要尽快恢复,彻底掌控局面,他似乎……不得不暂时“照顾”一下这个麻烦女人的情绪和状态。
这个认知让他极为不悦,却又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夜色渐深,磐石殿外寒风呼啸,更衬得殿内一片死寂冰冷。
秦湘湘蜷缩在担架上,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她很想睡去,逃离这残酷的现实,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和心口那挥之不去的阴冷感,让她无法安然入眠。
就在她意识昏沉、半梦半醒之际,一股熟悉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波动,再次从祁瑾晏体内隐隐传来,似乎又遇到了什么阻滞。
几乎是本能地,尚未完全沉睡的意识,顺着血契的连接,再次传递过去一丝极其微弱的、关于力量流转的“感知”。
这一次,不再是冒险的试探,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回应?
祁瑾晏在接收到那丝感知的瞬间,体内躁动的力量果然再次平复了一丝。他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分。
长夜漫漫。
冰冷的磐石殿内,没有温情,没有信任。
只有两个遍体鳞伤、彼此憎恶的灵魂,被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绑着,在黑暗与痛苦中,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别扭的方式,相互警惕,又不得不……相互依存,共渡难关。
微光虽弱,却已在最深的黑暗中,顽强地点亮。
同舟虽危,但为了活下去,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这艘遍布裂痕的破船上,继续这危险而无奈的……航行。